阿卯那一声稚嫩的询问,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苏清月澎湃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将她从巨大的悲喜交织中稍稍拉回现实。她松开紧拥着弟弟的手臂,用袖子胡乱却轻柔地拭去他小脸上被自己泪水沾湿的痕迹,这才顺着阿卯手指的方向,看向篱笆边那个倚墙而坐、闭目不语的男人。
陆停云依旧昏迷着,长睫低垂,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染血的衣袍和略显凌乱的发丝上,竟奇异地中和了些许狼狈,反倒勾勒出一种战损后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也难怪不谙世事的阿卯,会用“好看的哥哥”来形容。
苏清月的心绪复杂难言。是他,将她带出了建康,也是他,一路指引,让她最终找到了阿卯。尽管过程充斥着算计与险恶,但这一刻的结果,却真实得让她无法全然否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阿卯柔声解释道:“他是……阿姐的朋友。一路上,多亏他保护阿姐,我们才能找到这里。”她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接近部分事实的说法。
阿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眼睛里对陆停云的好奇却并未减少。
这时,王猎户看着这状况,憨厚的脸上露出担忧:“这位公子伤得不轻啊,还有这位姑娘你的肩膀……快,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先进屋!老婆子!快出来搭把手!”他朝屋里喊道。
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裳、面容慈祥的妇人应声而出,看到院中的情景,也是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和王猎户一起,帮着苏清月和勉强支撑的石毅,将陆停云小心翼翼地抬进了屋内,安置在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土炕上。
王猎户家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但胜在干净整洁,透着寻常百姓家过日子的烟火气。王婶手脚麻利地翻找出干净的旧布,又去烧热水。石毅强撑着处理自己臂骨断裂的伤势,额上冷汗涔涔。
苏清月顾不得自己肩下越来越明显的麻痹与眩晕,打来温水,用干净的布巾,一点点擦拭陆停云脸上、颈间的血污和冷汗。指尖偶尔触碰到他依旧有些偏高的体温,心便跟着沉一下。他肩背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需要重新清洗、上药,否则一旦溃烂发炎,在这缺医少药的村落,后果不堪设想。
“阿姐……”阿卯一直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而担忧地照料那个“好看的哥哥”,小声问道,“哥哥会死吗?”
童言无忌,却像一根针,猝然扎进苏清月心里。
她动作一顿,转过头,看着弟弟清澈担忧的眼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揉了揉他枯黄的头发:“不会的。阿姐不会让他死的。”
这话,是说给阿卯听,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王猎户年轻时常在山里走动,认得几种止血消炎的草药。他二话不说,拿了柴刀和背篓便出了门。王婶则忙着将家里仅存的一点小米熬成稀薄的粥水。
夜幕悄然降临,小小的村落陷入一片宁静,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屋内压抑的呻吟、布帛撕裂声,提醒着白日惊心动魄的延续。
苏清月撕开陆停云后背与左肩黏连在伤口上的衣物,那狰狞翻卷的皮肉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她用王婶找来的、度数很低的土酒小心翼翼擦拭伤口周边,动作尽可能轻柔,昏迷中的陆停云却依旧因刺激而肌肉紧绷,发出无意识的闷哼。
阿卯蹲在炕边,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清洗,敷上王猎户采回来的、捣烂的草药,再用干净的旧布条仔细包扎。每一个步骤,苏清月都做得异常专注和艰难,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比昏迷的陆停云好不到哪里去。她右肩的箭伤因持续用力,不断渗出黑血,将刚换上的、王婶给的粗布衣裳又染红了一片。
但她没有停。仿佛只有通过这样不停歇的劳作,才能暂时麻痹那颗因“月亮”二字和过往欺骗而千疮百孔的心,才能回报他……带她找到阿卯的这份“恩情”。
夜深了,王猎户将柴房简单收拾出来,让石毅和苏清月有个歇脚的地方。石毅几乎是一沾地就昏睡过去,伤势和疲惫已到极限。
苏清月却毫无睡意。她坐在陆停云炕边的矮凳上,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他沉睡的侧脸。高烧似乎暂时退去了一些,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只是眉心依旧习惯性地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阿卯挨着她坐着,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抵抗不住困意,靠在她未受伤的左肩上沉沉睡去,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仿佛怕一松手,这个突然出现的阿姐就会消失。
苏清月轻轻搂着弟弟瘦小的身体,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温暖,心中百感交集。她抬头,目光再次落在陆停云脸上。
这一刻,没有阴谋算计,没有身份对立,没有那句刺心的“月亮”。只有简陋土炕上重伤昏迷的男人,依靠着她沉沉睡去的幼弟,窗外宁静的村落,以及……内心一片狼藉、却奇异般获得片刻安宁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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