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那一场如同焚心蚀骨般的誓言与亲吻,仿佛耗尽了两人积攒的所有气力,也抽空了周遭空气里最后一丝冷静与疏离。当陆停云终于松开她时,两人皆气息不稳,在清冷的月光下对视着,一个眼中是未褪的灼热与决绝,一个眼中是未干的泪痕与迷离。
没有更多的言语。他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颊边残留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然后,他牵起她的手,沉默地引着她回到了各自暂居的屋舍前。
在门口,他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尖发颤,包含了太多她此刻无力分辨也无法承受的情绪。
“夜深了,歇息吧。”他最终只低声说了这一句,便转身推门而入,关上了那扇薄薄的木门,将满院月华与她纷乱的心跳,一同隔绝在外。
苏清月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夜露浸湿了单薄的肩头,带来寒意,才恍然回神,推门进了柴房。石毅沉睡的鼾声均匀,阿卯在她简陋的床铺上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张着。她躺下,将弟弟温软的小身体搂入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气和孩童特有的奶香,可唇上那灼热的触感,耳畔那“非卿不娶”、“陪你下地狱”的誓言,却如同烙印,深刻入骨,挥之不去。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在月下与他紧紧相拥,时而是他浑身浴血自林间归来,时而又是阿卯胸前那块刺眼的玉佩,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扭曲成一团,只剩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苏清月便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肩下的箭毒在黎明前似乎活跃了些,带着更清晰的麻痹与刺痛感。她悄悄起身,不想惊扰仍在熟睡的阿卯和石毅。
推开柴房门,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院子里静悄悄的,王猎户夫妇尚未起身。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陆停云那间屋子的窗户。
窗户紧闭着。
她心下莫名一空,随即又自嘲地弯了弯唇角。还在期待什么?难道指望经过昨夜那般惊世骇俗的誓言后,他还能如常地推门而出,与她道一声寻常的“早”?
她敛下心神,正欲去井边打水,却听到那扇紧闭的房门,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吱呀”声。
她的脚步顿住,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陆停云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裳,脸色比昨夜看起来更加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内力消耗过度兼之一夜未得安枕的痕迹。然而,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神情是一贯的淡漠,只是在那淡漠之下,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同以往的东西。
他的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站在院中的她。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粘稠的尴尬,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昨夜未曾散尽的旖旎气息。
苏清月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脸颊有些发烫,低下头,假装整理并本不凌乱的衣袖。
陆停云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走到井边,打上来一桶冰冷的井水,然后,就站在井沿边,用那冷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脸颊和双手,动作有些急促,仿佛想借这冰冷的刺激,驱散些什么。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没入粗布的衣领。晨光中,他侧脸的线条冷硬而清晰。
苏清月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得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
就在这时,阿卯揉着眼睛从柴房里跑了出来,看到陆停云,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喊道:“哥哥早!”
陆停云冲洗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腿边这个毫不怕生、眼神清澈依恋的小家伙,冰冷的眉眼似乎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阿卯枯黄却柔软的头发,低低“嗯”了一声。
这寻常的一幕,落在苏清月眼中,却让她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至少,阿卯的存在,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尴尬。
王猎户和王婶也陆续起身,小院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生气。早饭依旧是稀薄的粥水和咸菜,几人围坐在院中矮桌旁,默默进食。
席间,陆停云几乎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他会极其自然地,将王婶分给他的、唯一的一块略厚实的饼子,撕下一大半,默不作声地放到苏清月的碗里。
苏清月拿着筷子的手僵了僵,没有抬头,也没有拒绝,只是耳根悄悄漫上了一层绯红。
阿卯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小脸上露出了懵懂而快乐的笑容。
饭后,陆停云对王猎户道:“王大伯,今日我想再去附近走走,看看能否寻些合用的药材。”他的伤势和苏清月的箭毒,都需要更好的药物治疗,一直靠王猎户寻来的土方草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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