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蜿蜒,深入群山。
白日的雾气稍稍散去,露出峭壁上虬结的枯枝和深谷中蒸腾的、带着腐烂草木气息的湿气。路,愈发难行。马蹄不时陷入湿软的泥地,或是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住,队伍行进的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伤员的状况开始恶化,缺医少药,低矮处的瘴气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本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压抑的呻吟和咳嗽声,比之前更加频繁地响起。
陆停云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仿佛肩头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和掌心那半块玉玺带来的沉重都不存在。只有偶尔,当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挥剑砍断过于茂密的荆棘时,绷紧的侧脸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才泄露出一丝强忍的痛苦。他的目光始终锐利地扫视前方,寻找着相对好走的路径,判断着可能的危险。那半块传国玉玺,被他用那块深青色的绸布重新仔细包裹,贴身收起,紧挨着胸口,冰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背负的东西。
苏清月依旧跟在他身后数步之遥。她沉默地走着,步伐并不比他轻松,却同样坚定。她的目光更多时候落在两侧的密林和身后的队伍上,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危险——无论是追兵,还是这深山老林本身的獠牙。两人之间,除了必要的、关于路线和警戒的简短交流,再无他言。那种因共同杀出重围而短暂建立的默契,在沉默和各自沉重的心事中,显得脆弱而单薄。
黄昏时分,他们找到了一处背风的石崖凹陷处,决定在此过夜。这里地势稍高,可以俯瞰来路,石崖也能阻挡一部分山间的寒气和可能存在的窥探。
士兵们几乎是立刻就瘫坐在地,连日的奔逃、厮杀和艰苦行军,早已耗尽了他们的体力。有人忙着寻找干燥的树枝生火,有人照顾伤势加重的同伴,更多的人只是靠着岩石或彼此,闭目喘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绝望与茫然。篝火艰难地燃起,几簇小小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挣扎,提供的温暖有限,光线也只能照亮很小一片区域,外围便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有生命的黑暗。
陆停云靠坐在石壁角落,借着篝火的光,解开了左肩的绷带。伤口的情况很不好,边缘红肿,因为持续的活动和汗水、雨水的浸润,有些发炎溃烂的迹象。他蹙着眉,拿出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金疮药,准备自己重新上药。动作间,牵动了伤处,让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手指也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清月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正低头用一块沾湿的布巾,慢慢擦拭着那柄陆停云给她的短剑。剑身映着跳跃的火光,反射出她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擦拭的不是一件兵器,而是一件极其重要的器物。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后勤的老兵,端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用半边葫芦剖成的水瓢,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瓢里是刚刚用采集到的、勉强能入口的野菜和最后一点干粮碎末熬成的、稀薄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汤水。这是队伍里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带点热乎气的东西。
老兵看了看陆停云正在处理的、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他苍白疲惫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水瓢递向了陆停云,声音带着恭敬和担忧:“将军,您受伤重,先喝口热的,暖暖身子吧。”
陆停云抬起眼,看了看那瓢里几乎算不上是汤的浑浊液体,又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同样疲惫不堪、眼巴巴望着这微弱热源的士兵,最后,他的视线越过篝火,落在了对面的苏清月身上。
她依旧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短剑,仿佛对这边的一切毫无所觉。篝火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穿着单薄的劲装,蜷坐在那里,身形在宽大石壁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瘦单薄。山间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吹得她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苍白的面颊。
她畏寒。
这个认知,如同一点星火,骤然划过陆停云被伤痛和沉重事务占据的心头。他记得很清楚,在建康城的惊鸿阁,即便是初夏,她的手脚也时常是冰凉的,夜里需要熏笼暖着才能安睡。而这深山夜寒,远非建康可比。
他没有接老兵递过来的水瓢,只是用那双深邃的、带着血丝却依旧沉静的眼睛看着老兵,然后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地将水瓢推了回去,方向,正对着苏清月。
他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动作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
老兵愣了一下,顺着将军示意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位沉默寡言、却带着他们搅乱敌军、杀出重围的苏督军。他瞬间明白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更多的是动容。他不再多言,端着那瓢仅有的热汤,步履蹒跚地走到苏清月面前,恭敬地递上:“苏督军,您喝点吧,驱驱寒气。”
苏清月擦拭短剑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先是看了看面前那瓢冒着微弱白气的汤水,然后,目光抬起,越过跳动的篝火,直直地看向对面的陆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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