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后,望归谷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绷。
那夜并肩王染血的手,破碎的酒碗,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唯有此一月,再无他念”,如同一个无法驱散的幽灵,盘旋在谷地上空,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公开的场合,无人再敢提及联姻,甚至无人敢轻易谈论那位苏督军。但私下里,惊疑、揣测、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如同暗流,在营地的各个角落悄然涌动。
苏清月彻底将自己隔绝开来。
她搬离了原本距离中军帐不远的那处简易营房,独自一人住进了山谷最边缘、靠近苍云古道入口的一处废弃猎户木屋。木屋低矮破败,四处漏风,远比不得营地的条件,她却似乎甘之如饴。
她不再参与任何军务议事,除非陆停云以王令强行召见。即便在场,她也永远站在最边缘的阴影里,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对所有决策不置一词,仿佛一个彻底的局外人。她与陆停云之间,那层本就脆弱的、建立在“家国”之上的平衡,被那晚他醉后的宣言彻底击碎,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僵持与更深的隔阂。
陆停云试图打破这种僵局。
他派人送去了新的御寒衣物、更好的伤药、甚至特意吩咐厨房准备她往日偏爱的清淡膳食。所有东西,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连传令的士兵都无法踏入那木屋十步之内。
他亲自去过一次。
那是一个黄昏,残阳的余晖将山谷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他走到木屋前,看着那扇紧闭的、布满裂缝的木门,抬起手,却久久未能落下。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声。
他知道,她就在里面。
最终,他的手缓缓垂下,转身离开。玄色的王服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有些话,说不出口。有些结,解不开。
而他,也没有太多时间沉溺于这无解的私人痛苦之中。整合日益壮大的义军势力,筹划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应对北朝可能发起的围剿……无数军国大事压在他的肩头,那半块传国玉玺如同烙印,时刻灼烫着他的胸膛,提醒着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只能将所有的情绪,连同左肩那不时作痛的伤口一起,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用更加繁重的事务和不眠不休的勤政来麻痹自己。
他并不知道,在他于灯下对着舆图彻夜推演,或是在校场上检阅新军时,总有一道冰冷而决绝的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沉默地注视着他。
苏清月站在木屋狭小的窗口后,目光穿透山谷的夜色,落在那座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中军帐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雕塑般的冰冷。这些天,她并非真的隔绝于世。她通过自己带来的那十一名仅存的老兵,以及一些隐秘的渠道,清楚地了解着外界的一切,尤其是北朝的动向。
拓跋烈(主帅)在灞水关受挫,损兵折将,更是被苏清月散播的“内部变故”流言所扰,暂时放缓了攻势,但并未放弃。最新的情报显示,他正在调集更多的兵力,甚至可能联合了南朝内部某些势力,准备对望归谷进行一次彻底的、毁灭性的合围。规模之大,远超以往。
望归谷看似蓬勃发展,实则根基未稳,内部派系复杂,若正面迎击北朝主力与可能存在的南朝叛军联手,胜算渺茫。一旦谷破,这里汇聚的数千义士和前朝火种,将面临灭顶之灾。而陆停云……他绝不会独自逃生。
一个计划,一个疯狂而惨烈的最终计划,在她心中酝酿了数日,终于彻底成形。
她知道,这需要决绝,需要欺骗,需要将他亲手推开,推入更深的恨意与误解之中,才能让他……活下去。
时机,就在今夜。
她看到中军帐的灯火熄灭,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亲卫的簇拥下,走向不远处的王帐。他的步伐似乎比往日更沉重些,背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峭。
苏清月深吸了一口冬夜凛冽刺骨的寒气,仿佛要将那一点点犹豫和软弱彻底冻结。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径直走向王帐。
守卫的士兵认得她,虽面露难色,却不敢强行阻拦这位身份特殊的苏督军。
她在王帐外停下,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起伏:“我要见王爷。”
帐内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陆停云同样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进来。”
她掀帘而入。
帐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黄。陆停云坐在案后,并未卸甲,只是解下了佩剑放在手边。他似乎正准备休息,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在看到她进来的瞬间,那疲惫之下,还是极快地掠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光。
“何事?”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苏清月站在帐中,离他数步之遥,不再靠近。她看着他,目光如同看待一个陌生人,冰冷,疏离,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弃。
“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寂静的帐内,“我厌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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