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海。
没有坐标，没有航线，只有一片被夜色浸透的墨蓝。
一艘不起眼的远洋货轮在风浪中颠簸，甲板上，严景行穿着一身被海风吹得僵硬的船工服，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劣质香烟，咸涩的浪花不断拍打在他脸上。
这是他离开大陆的第三天。
老鬼的渠道，原始、可靠，但也充满了折磨。他像一件货物，被塞进这艘走私船的底舱，与鱼腥味和柴油味为伴，在无尽的黑暗和摇晃中，被运往一个未知之地。
“超算大脑”在这种环境下几乎失去了作用，没有数据，没有网络，只有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孙姨、马东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神经。他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怀疑老鬼是不是真的把他卖了。
直到今天黄昏，船长才把他叫上甲板，扔给他这身衣服和一句话：“看到那艘船，自己跳下去。”
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光点。
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头钢铁巨兽的轮廓。那不是一艘船，那是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城市。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与周围死寂的黑暗格格不入，像撒旦在人间举办的一场奢华派对。
“海神号。”船长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有钱人的天堂，穷鬼的地狱。上了那条船，是龙是虫，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货轮在距离“海神号”一海里外停下，放下一艘小小的接驳艇。
严景行跳上接驳艇，海浪汹涌，小艇像一片随时会被吞噬的叶子。当他终于抓住“海神号”垂下的软梯，攀爬上去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艘送他来的货轮，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身后是无尽的黑暗，身前是刺眼的浮华。
他无路可退。
迎接他的是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壮汉。他们没有问话，只是用一个手持设备对着严景行进行了一次从头到脚的扫描，确认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或违禁的电子设备。
然后，其中一人递过来一个银色的金属手环。
“戴上它。”男人的声音像金属摩擦一样冰冷。
手环扣上的瞬间，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严景行感觉手腕微微一麻，一道微弱的电流扫过全身。
“这是你的身份，也是你的钱包。在船上，它就是你的一切。丢失，或者试图破解它，后果自负。”
男人递给他一张房卡和一个信封。
“你的房间在C区7304。信封里是你的‘初始信用’，一万美金。祝你好运，李先生。”
李先生。
这是老鬼为他准备的新身份。李文博，一个在澳门赌场输光了家产，来这里寻求翻本机会的赌徒。一个平平无奇，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背景。
穿过长长的，铺着猩红色地毯的走廊，严景行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喧嚣。那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交织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混杂着轮盘滚珠的清脆、纸牌发出的沙沙声、人们的狂喜、尖叫和绝望的叹息。
这里就是“海神号”的心脏，主赌场。
巨大的穹顶上，绘制着希腊神话的壁画，无数盏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雪茄、昂贵香水和金钱混合在一起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味道。
这里的人，来自世界各地，穿着光鲜亮丽。衣冠楚楚的金融家，珠光宝气的贵妇，眼神阴鸷的中东石油大亨，还有一些像他一样，穿着普通，眼神里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赌徒。
他们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一段被抛弃的过去。
他们是彼此的狱友，也是彼此的猎手。
严景行没有在大厅停留，他需要一个地方，让自己真正冷静下来。
C区7304房间不大，但足够整洁。他将信封里的东西倒在床上，除了一万美金的筹码，还有一部造型奇特的卫星电话，以及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老鬼龙飞凤舞的字迹：
“悬赏已挂出，地下世界炸锅了。那些‘幽灵’现在看谁都像是同行，已经有两拨人在伊斯坦布尔的黑市火并，据说只是因为抢一个情报贩子。你小子现在是‘混乱之源’，恭喜。电话是单线联系，我找你，别找我。记住，在船上，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严景in行将纸条点燃，看着它在烟灰缸里化为灰烬。
他成功了。
他把追杀自己的猎犬，变成了互相撕咬的疯狗。他用赵家的钱，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当第一份赏金被领走，当赵家发现他们的悬赏变成了别人的提款机时，他们一定会用更疯狂的手段来反击。
而这艘船，也绝非善地。
他站在房间的舷窗前，看着外面漆黑如墨的海水。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钢铁牢笼里，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巨大的财富和生死一线的压力，像两只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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