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城市的喧嚣与浮华稀释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出租屋内，严景行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代表苏媚的粉色狐狸头像闪烁了几下，发来一份加密文件，附带一条懒洋洋的语音消息。
“小学弟，你要找的‘大聪明’，我给你找到了。啧，这年头还真有头这么铁的。所有机构都在做多基差躺着赚钱，就他一个，非要反着来，卖空基差，赌它会收窄。我查了一下他的账户，快亏得底裤都不剩了。你说，他是真的脑子不好，还是跟你一样，是个喜欢玩火的变态？”
苏媚的调侃没有在严景行心里激起半点波澜。他点开文件，一份详尽的个人资料和交易记录铺陈开来。
周毅，四十七岁。
曾是九十年代国内第一批红马甲，经历过国债期货的“327”事件，见证过无数次市场的疯狂与覆灭。后来自己成立了一家小型私募基金，取名“磐石”，寓意坚如磐石，稳健投资。
然而，近半年来，“磐石”基金的净值曲线，却像一泻千里的瀑布，惨不忍睹。
资料的最后，附着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周毅，头发花白，面容憔悴，正站在一栋老旧写字楼的窗边抽烟，指间的烟头燃到了尽头，烫了手才惊觉。他的眼神，是那种被现实反复捶打后，仅存一点不甘的灰败。
严景行没有关闭文件，而是将周毅近三年的所有交易记录，全部导入了“记忆宫殿”。
瞬间，他的脑海中，那片由数据构成的浩瀚星空再次浮现。代表周毅交易行为的无数光点，汇聚成一条独特的轨迹。这条轨迹在过去两年里，谨慎、沉稳，避开了所有热门的炒作概念，在市场的边缘地带，寻找着那些被低估的价值洼地，正如他的基金名字“磐石”一样。
但从半年前开始，这条轨迹发生了决绝的转向。
他开始在国债期货市场上，固执地、持续地做空T合约和TF合约的基差。一次又一次，基差在他的空头仓位上，顽强地走扩，像是在无情地嘲讽着他的判断。每一次小幅的回调，他都以为是转向的信号，于是加倍下注，结果却是在下一次的走扩中，亏损得更多。
“愚蠢吗？”严景行在心中自问。
“超算大脑”开始对周毅的交易逻辑进行反向推演。他调取了周毅所有能公开查到的研究报告、访谈记录，甚至是他早年在一些冷门论坛上发表的帖子。
很快，一幅完整的逻辑拼图，在严景行的脑海中清晰地呈现出来。
周毅不相信“完美”。
他从不相信金融市场里存在可以无限持续的、毫无风险的套利模式。他经历过“327”事件，亲眼见过规则是如何在最后一刻被强权扭曲，见过无数自以为是的套利者，在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所以，当整个市场都在为“做多基差”这场稳赚不赔的盛宴狂欢时，他嗅到的，却是危险的气息。
严景行甚至能模拟出周毅的思考过程。
“基差持续走扩，不正常。这背后一定有巨大的力量在维持，在‘喂养’市场。他们在等什么？等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无风险套利，等所有人都把身家性命押上来。”
“当猪足够肥的时候，屠刀就会落下。”
“如何落下？改变游戏规则。在国债期货里，唯一的规则变量，就是交割。而交割的核心，是CTD券，最便宜可交割券。”
周毅的逻辑，与严景行的判断，在最核心的节点上，完全重合。
这个被苏媚嘲笑为“大聪明”的男人，是这片黑暗森林里，另一个保持着清醒的猎人。他看到了陷阱，也看到了陷阱背后的猎人。
只可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猎人，而他的对手，是拥有整个森林的哥斯拉。
他猜到了开头，却算不到结局。他知道赵家会动手，但他不知道赵家什么时候动手，更不知道赵家拥有何等恐怖的资金实力，可以把这个“不正常”的基差，维持到足以拖垮他信念和本金的程度。
他就像一个站在海岸上，预言了海啸终将到来的先知。可海啸迟迟不来，他自己，却快要被岸边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死了。
“一个清醒的悲剧人物。”
严景行对周毅做出了评价。但紧接着，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严景行的世界里，悲剧人物最大的价值，就是成为他复仇剧本里，最完美的道具。
周毅，就是他撬动赵家这个国债期货陷阱的支点。他已经站在了正确的位置上，他所缺的，不是判断，而是支撑他活到“海啸”来临那一天的大船，以及一个，能够精准预告海啸时间的信号塔。
而严景行，恰好两者都有。
……
“磐石资本”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空气中混合着劣质香烟的焦油味、隔夜咖啡的酸腐味，以及绝望的味道。
周毅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两条刺眼的，代表着T合约和TF合约基差的曲线。它们在今天又创了新高，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账户净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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