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么?!”
周淮嘶哑的质问,带着道心崩碎后的绝望与茫然,在星光悬停的死寂中回荡。
衍星河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收敛的星辉让他仿佛融入了这片星辰铁母铸就的夜空,那双洞彻世情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周淮此刻的狼狈与痛苦——那苍白如纸的脸色,那布满血丝、充斥着难以置信与崩溃的双眼,那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身躯。
沉默,有时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这沉默,如同最后的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周淮心中那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防线。
“道在哭泣……”
“道在哭泣……”
“道在哭泣……”
衍星河那句冰冷的判词,如同魔咒,在他识海那片因自我拷问而掀起的风暴中,反复炸响,每一次回荡,都让他灵魂战栗,让他那些布满裂痕的记忆琉璃震颤得更加剧烈。
是啊,怎么会不哭呢?
他从杂役区挣扎而出,一路行来,付出了什么?
是母亲遗物玉佩带来的最后温暖与牵挂?
是年幼时克服恐惧、独自攀上树顶的那份勇气?
是与好友张大石之间那些微不足道却真挚的玩笑与扶持?
还是……对林清瑶那份悄然滋生、未曾言明,却真实存在过的悸动与情愫?
这些,构成了“周淮”这个存在的色彩与温度,是他之所以为他的根基。
而他,为了力量,为了前行,亲手将它们一点一点……献祭了。
换来了什么?
是外门弟子的身份?
是宗门大比的决赛资格?
是这身勉强筑基、却千疮百孔的修为?
还是这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冰冷而空洞的躯壳?
这条“欺天”之路,吸食着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作为“人”的部分,来滋养所谓的神通与力量。它光鲜的外表下,是他自身存在不断被蚕食、被瓦解的悲鸣。
这哪里是道?
这分明是……魔!是自我毁灭的诅咒!
“错了……全都错了……”周淮眼神涣散,喃喃自语,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仿佛连站立都成为一种酷刑。头顶悬停的星光,似乎下一刻就会落下,将他连同这错误的道路,一同化为飞灰。
彻底的否定,带来的不仅是道心的崩碎,更是存在意义的湮灭。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这片自我否定的黑暗深渊时——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火星,在那片破碎的道心废墟最深处,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那火星,来自于……杂役区,那间破败透风的小屋。
画面清晰起来:冰冷的硬板床,窗外沉暗的天色,唯有启明星一点冷光。少年紧握着两块早已灵气耗尽、硌得掌心生疼的下品灵石,感受着体内最后一丝稀薄灵气散去,那熟悉的、如同冰冷潮水般的绝望淹没全身……
然后,是那个在极致压抑与不甘中,于心底滋生的、疯狂的念头:
“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一辈子当杂役!我要进外门!”
那念头,如此微弱,却带着一种挣脱命运枷锁的、最原始的倔强与不甘!
紧接着,更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
问心路上,幻境中生老病死的恐惧,御剑乘风的渴望交织,他凭借着一丝不甘的执念,强行通过!
面对孙浒的嘲讽与打压,他隐忍,他反击,他守护友人张大石!
为了筑基丹,他在小比中一次次搏杀,遍体鳞伤!
为了应对刘能的阴谋,他独闯黑沼泽,浴血奋战!
……
这一幅幅画面,不再是冰冷的事件记录。当他以此刻这破碎的、近乎旁观者的视角去回望时,他清晰地“看”到了贯穿其中的……一条线!
那不是对力量无休止的贪婪,不是纯粹为了变强而变强的欲望。
那是……不甘!
不甘于天生劣等灵根的命运!
不甘于永居人下的屈辱!
不甘于友人因己受辱!
不甘于受制于人,连自身安危都无法保障!
不甘于……在那破败杂役房中,如同蝼蚁般,无声无息地腐朽、消亡!
这强烈到极致的不甘,才是驱动他一路走来的、最本质的源动力!
而“心念”之力,这看似诅咒的能力,不过是他在绝境中,抓住的、唯一能用来反抗这“不甘”的工具!是用来自我欺骗、欺骗天地,以求撕开命运一丝裂缝的……凶器!
它吞噬记忆,剥离情感,代价惨重。
但若没有它,他周淮,早已在杂役区的破屋里,被那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连“不甘”的资格都没有!
是选择在麻木中腐朽,还是在痛苦中挣扎前行?
他选择了后者。
用记忆与情感作为燃料,点燃了这柄凶器,斩开了前路的荆棘,哪怕每一步都踏在自身的尸骸之上!
这条路,血腥,残酷,建立在自我献祭之上。
但它……错了吗?
为了反抗不公的命运,为了守护珍视之物(即便正在遗忘),为了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向道而生的火光……选择这条遍布荆棘、需以己身献祭的道路,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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