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薅草回来。小庄上空炊烟袅袅，天上的云块上还有一抹夕阳。
一进街里，蒲桃就叫他：“肖民，有豆角没？再给我一点。”
肖民忙答：“好好好，有。”
拐她家门口，伸手给她拿豆角。她却看看左右没人，悄声说：“你来家里，我给你说个事儿。”
他不知是啥事，但知道是需要背人说的事儿，自然不能在门外说，就把草放她门口，捡了把豆角，拿着进到门里，问：“啥事儿？”
她说，又没说，接过他手里的豆角，撂到院里，这才说：“你来嘛，来屋里。”掀开帘子，让他进去。
他忙接住帘子，让她先进，跟着进去问：“啥事儿。”屋里灯就亮着，她去被子下掏出一件崭新的红
衣服，抖开，是件汗衫。
她小声说：“俺那闺女……她有个亲戚在供销社跑采购。”
他知道她那闺女，比他也就大一岁，早早就不上学，已出门一年多了。
蒲桃停了停说：“人家弄得私货……想挣俩钱……咱不是也想挣俩吗，就去拿了几件……”
她把衣服翻来翻去，说：“你看，多好，颜色还正……要搁供销社，不得六七块，也得五六块，人家给我四块，我只加五毛，你说中不中？”
肖民忙说：“中啊，我要一件。”
她笑着说：“不是要你买……我是想着你同学多，你跑跑腿去问问，看谁要。”
原来是这事。“在咱队问问不行？”
她低下声说：“那可不好……七八件嘞，闹得全队都知道了……万一谁谁去汇报一下，再给咱弄个投机倒把，连本都没了……要是再连累到人家采采采购员，那咱不是……”
他想想也对，这事儿不能声张，只能暗暗进行。
七八件，在全村分散开不显，在一个队里就显眼了。
她说：“你悄悄去问一下……要不要别让他们张扬……”
那应该是这样，他说：“那我晚上去问一下，有人要再来拿中吧？”
她忙说：“中中中，你可小心点儿，不靠谱的人别找，别让人汇报成投机倒把了，咱俩可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好好好，知道了，那我回去。”
她客套道：“在这吃吧……”
“不了不了。”他出去掐上草走了。
其实，肖民也想要，那汗衫看着很好，穿上一定老拽了。保准衬得小伙更帅。
回到家，他妈做的汤面条。还在灶台上炒着啥。过去一看，是炒的红糖和姜。
“又咳嗽了？”他问。
他妈说：“想咳嗽嘞。”
“治不治？老炒这。”
“咋不治，吃了就好点。”
“这几天别去干活了，歇歇。”
“菜园活儿又不重，挣几分多几分。”
他意思着，笑笑说：“我想买个汗衫，这个都褪色了……”
“给你十块中不中？”他妈问。
“中中中……”他忙答。
吃过饭，他去村里找了几个同学，一问，都说咋不要，多便宜，要要要。
没想到这么顺利，他就说：“就七件，别让其他人知道了；穿上谁问，就说在县城买的，别说是从我手里买的，别把我弄成个投机倒把分子，咱丑话说前头。”
放心放心，谁说谁是吃屎狗。显然他们很想赶快拿到手。
“明天晚上去我那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嘿嘿嘿，好吧？”他笑着说。
对暗号不对？弄个暗号。他们打趣。
第二天晚上分完汗衫，肖民剩了一件，可惜是紫色的，弄的他有点不想要了。又不好意思送回去，只得把自己的钱加进去，送给蒲桃。
蒲桃借过钱数了数，抽出两块给他说：“咱亲是亲，财帛分，我不能叫你白跑腿，你买几盒烟吸。”
他一下觉得自己好下贱好龌龊，连忙推挡道：“你这是干啥？别别别……”
她连声说：“那哪行……你不要我心里过意不去……你别嫌少啊。”
他心说：你一共挣四块，给我两块，我不是也太狠了。就说：“你别这样，这样让人觉得都没人情了……啥时你有事儿，买盒烟，我来了吸几根，那不行？”
她小声说：“那……中，中……”才把钱收起来了。
她不好意思说：“那晚我见你和振兴去那边了，是干啥呀？你和他还怪能说的着？”她指指西南边。
肖民笑笑说：“听他说以前游击队的故事。”
“我说呢，你还好听这呀。”她笑道。
“晚上没事，听听故事责怪好嘛。”他说。
“嗯……”她好像在想啥。迟了会儿说：“以前也听说过河西有游击队，可游击队的事没听说过，光听说咱庄也有两个干过游击队的：一个说是死到东南二十多里那地方了，人家说那次都死了二十多人嘞，叫鬼子给埋伏了……另一个倒是没死跑回来了，可后来更惨，一家人都给打死了……”
她指指南边，压低声音说：“就是对面那个杀人贼干的事儿，你看，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还老狠嘞，也不怕天打雷劈……”
她说了，又轻轻笑笑说：“我也不知你家和他家有没有傻亲戚关系……”
他笑道：“向理不向亲嘛……别说没有，就是有，也敢说，是不是？”
她压着声儿嘎嘎笑笑：“是是是……来吧，还早嘞，咱说会儿话，这庄里啥事儿基本我也都知道……你想听啥，以后你来我给你说……就是咱可不能让人家知道咱在背后说人家呢，那咱不成说事儿精了？”
她让他坐到桌子前的靠椅上，她坐到床上，说：“人家要不说，我都真想不到世上还有恁狠的人，还真有杀人不眨眼的狠心贼……他心咋恁狠？”
她小声说：“你看他现在弯腰拱脊，走几步喘几喘，看着一副可怜相……孩子媳妇待他不好，大家好像还要说孩子媳妇不孝，可你要知道他干过的事儿，把他杀杀煮煮都不解恨……人家一家人呀，一转眼一个都没了……你说恨不恨？”
她接着说：“那大坡下面，小河旁边，那个姓李的地主，你不是知道？”
他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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