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前夜,长安城的暗涌与压抑,如同厚重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身处漩涡边缘的人心头。寇仲与徐子陵栖身于客栈之中,虽已定下明日观察之策,但在这风暴前夕的寂静里,两人心头亦萦绕着种种思虑,难以真正入定。
徐子陵盘膝榻上,长生诀真气于体内绵绵流转,心境却并非全然空明。白日里观察到的各方势力动向,尤其是那些异域高手的诡秘气息,以及魔门潜伏的森冷杀机,如同片片阴影,在他澄澈的心湖中投下些许涟漪。更深处,龙门石窟那一战,师妃暄最后时刻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以及邙山小屋内婠婠苍白虚弱的容颜与那方残留幽香的丝帕,亦在不经意间掠过心间。
就在他试图将这些纷扰念头逐一拂去,重归空灵之时,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熟悉的清圣气息,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雪莲幽香,毫无征兆地侵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徐子陵霍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归于平静。他并未感到敌意,这股气息虽然清冷,却并无杀机,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澄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之意。
来者并未掩饰行踪,却巧妙地避开了客栈内外可能存在的所有耳目,其轻身功夫与对环境的把握,已臻化境。
“仲少,”徐子陵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有客到。是……静斋的师仙子。”
正靠在窗边假寐的寇仲猛地睁开眼,眼中睡意全无,只剩下惊讶与警惕:“她?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想干什么?”手下意识按住了藏在腰间的井中月。
“不必紧张。”徐子陵摇了摇头,“她孤身前来,并无恶意。我去见见她。”
说罢,徐子陵身形微动,已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飘出窗外,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客栈后方漆黑的小巷之中。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与夜色完美融合,显示出终南悟道后愈发精进的修为。
寇仲看着徐子陵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低声嘀咕:“这陵少,跟这些仙子魔女的,总是牵扯不清……”但他并未跟去,他知道徐子陵自有分寸,且以徐子陵如今的修为,纵是师妃暄,想留下他也绝非易事。
徐子陵循着那清圣气息的指引,身形在长安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轻盈飞掠,如同暗夜中的幽灵。不多时,便来到了位于城东南,靠近大慈恩寺的一座高塔之下。此塔名为“大雁塔”,乃是前朝所建佛塔,高耸入云,平日里香客不绝,此刻夜深人静,唯有塔顶孤灯一盏,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那道清圣的气息,便源自塔顶。
徐子陵提气轻身,沿着塔身外壁,如履平地般扶摇直上,数息之间,已悄然落在塔顶的飞檐之上。
塔顶平台,夜风猎猎。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高悬天际,清冷的月辉洒落,将塔顶照得一片银白。
师妃暄正背对着他,凭栏而立。她依旧是一身胜雪白衣,在月光下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青丝如瀑,仅以一根素白玉簪轻绾。夜风拂动她的衣袂与发梢,更显得身姿缥缈,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重返那九天之上的琼楼玉宇。
听到身后细微的声响,师妃暄并未回头,只是轻声开口道:“徐兄来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如玉磬,却少了几分白日里面对万千信众时的肃穆与距离,多了几分夜话的平和,甚至……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徐子陵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望向塔下远处那片灯火零星、轮廓巍峨的大慈恩寺建筑群。沉默片刻,他才开口道:“师仙子深夜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师妃暄缓缓转过头,月光映照着她覆面的轻纱,以及那双清澈如寒星、此刻却似乎蕴藏着复杂情绪的眼眸。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徐兄以为,明日之典,结果将会如何?”
徐子陵略感意外,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沉吟道:“仙子此问,徐某难以作答。天命渺渺,人心叵测,明日之事,谁又能尽知?或许,那和氏璧真会显灵择主;亦或许,会有出人意料之事发生。”
师妃暄目光投向遥远夜空,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是啊,谁又能尽知……即便是静斋,即便是师尊,亦不敢言尽窥天道。”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几分,“徐兄可知,我为何选择支持秦王世民?”
徐子陵心中一动,这是师妃暄首次在他面前,主动提及这个话题,且语气并非宣扬理念,更像是一种……坦诚的交流?他平静道:“愿闻其详。”
“并非因他李氏出身,亦非因他战功赫赫。”师妃暄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行走天下,观察诸雄。李密,枭雄也,然气量狭小,难容物;窦建德,仁厚有余,决断不足;王世充等辈,更是碌碌。唯有李世民,胸襟开阔,能纳谏言,麾下人才济济,治军严明,抚民有方。我观其行事气度,推演天下大势,认为他最有能力结束这乱世,推行仁政,还百姓以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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