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嘉阳之夜，空气清冽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流淌，汇成一条条光的河流。姬子卿和王菲菲并肩走着，脚下的积水映着变幻的光影。方才酒店房间里那几乎要灼伤人的暧昧张力，被清凉的夜风稍稍吹散，但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却如同水底的暗流，无声地缠绕在两人之间。
王菲菲提议的日料店并不远，隐匿在一条安静的巷弄深处。门脸不大，推开门，却是另一番天地。温暖的木质色调，低矮的榻榻米包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鲣鱼高汤香气和清酒的冷冽气息。穿着和服的服务员无声地引他们入座。
落座于私密的包间，柔和的纸灯投下温暖的光晕。王菲菲显然对这里很熟稔，轻车熟路地点了刺身拼盘、几款招牌寿司、烤鳗鱼，还有一小壶上好的清酒。她脱下那件米白色的羊绒开衫，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打底衫，洗过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卸去了妆容的脸在暖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清透，带着一种慵懒的吸引力。她将菜单递给姬子卿，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喝点？”她拿起小巧的陶瓷酒壶，晃了晃，清冽的酒液发出细微的声响。
姬子卿看着那酒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酒精，总能轻易地将他拉回那个混乱的京都之夜，拉回那些被刻意模糊的记忆碎片，带来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和警惕。
“不了，”他声音平静，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给我一杯乌龙茶就好。”
王菲菲挑了挑眉，倒也没强求，自顾自地给自己面前的青瓷小杯斟满。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映着纸灯的光，也映着她眼中那抹越来越明显的、带着点戏谑和探究的光。她端起酒杯，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目光却像带着小钩子，牢牢地锁在姬子卿脸上。
“姬大作家，”她开口，声音带着点微醺前的松弛，尾音拖得有点长，“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姬子卿端起服务员刚送来的热乌龙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也为他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什么？”
“为什么？”王菲菲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灯下显得格外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毕业以后，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是和柳如烟结婚？”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闲聊般的随意，但“柳如烟”三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姬子卿心底猛地激起波澜。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那个名字，那个曾经占据了他全部青春幻想和最终带来彻骨寒意的女人。
包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炭火烤架上鳗鱼油脂滴落发出的轻微“滋啦”声。
姬子卿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上。穿越者的灵魂让他能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旁观视角审视原主那场可笑的婚姻——那不过是小说设定里，为了给“追夫火葬场”剧情做铺垫的、注定失败的冲动。但此刻，面对王菲菲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他无法用“剧情需要”这种荒诞的理由搪塞。
他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却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自嘲：
“可能是……当时太冲动了吧。”
这个答案显然在王菲菲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一个更深的、带着点玩味和某种了然的笑意。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清酒，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辛辣的回甘。
“冲动？”她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细细品味，“确实够冲动的。”她放下酒杯，身体慵懒地往后靠了靠，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姬子卿，“你知道吗？我本以为，你会选择和陈诗瑶，或者其他什么……更‘合适’的人。”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声音也轻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意味，“可万万没想到，你会一步登天，直接和柳氏集团的总裁柳如烟结婚。”
姬子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里那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被清酒香气掩盖掉的酸涩和不甘。陈诗瑶？那似乎是原主大学时期有过朦胧好感的学姐，一个背景板般的角色。但王菲菲的重点，显然在“柳如烟”的身份和她带来的“一步登天”上。她话语里那点“合适”的暗示，像一根细小的刺。
他看着王菲菲。灯光下，清酒让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诱人的红晕，眼神也愈发水润迷离，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撩人心魄的风情。她不再像咖啡馆里那个强撑体面的落寞空姐，也不像酒店里那个带着刺的妖精，此刻的她，更像一只微醺的、卸下了部分心防的猫，慵懒，却又带着危险的好奇心。
姬子卿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再次为自己斟满那小小的酒杯。他不喜欢酒精，甚至厌恶它带来的失控感，但此刻看着王菲菲在微醺中逐渐放松的姿态，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探究和若有若无的幽怨，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是怜悯？是愧疚？还是……那晚被酒精催化出的、尚未完全消散的悸动在隐隐作祟？他分不清。
“那你呢？”姬子卿主动转移了话题，声音刻意放得平缓，试图打破这带着点审视意味的沉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继续飞？”
王菲菲又喝了一口酒，脸颊的红晕更深了些。她似乎很享受此刻微醺的状态，眼神迷蒙地看着姬子卿，带着点孩子气的任性：“飞啊，不然呢？总不能指望天上掉馅饼，像某人一样，找个总裁结婚一步登天吧？”她说着，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带着点自嘲。
姬子卿没有笑。他看着她的笑容，心中那丝莫名的情绪更重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乌龙茶，让那微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打算……去谷景镇。”
“谷景镇？”王菲菲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那是什么地方？”
“平州县的一个乡镇。”
“平州县是？”
“就是西南省的一个小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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