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在创作惊世骇俗的作品,只是循着内心的节奏,信笔而书。
有时是临摹一篇古帖,王羲之《兰亭序》的飘逸风神在他笔下流淌,笔锋转折间,仿佛能感受到千年前曲水流觞的魏晋风度;有时是颜真卿《祭侄文稿》的悲怆郁勃,那沉厚的笔力透纸而来,带着一股穿越时空的凛然正气;更多时候,他只是随心写些喜欢的诗词文句,或是如方才的“守拙”一般,写些映照当下心境的字眼。
墨色在生宣上晕染、渗透,形成浓淡干湿的丰富层次。
他手腕悬空,运笔如推山,又时而轻灵如点水。
大师级的控笔能力在此刻显露无疑——力透纸背的笔画骨架撑起字的形神,而飞白处的枯涩、涨墨处的氤氲,则赋予了线条呼吸般的韵律与生命的质感。他模仿古人的字,几可乱真,但这并非目的。他更享受的是在临习中与古人精神相通的瞬间,感受那份穿越千年的笔意与心境。而在信手书写时,他笔下的字迹虽脱胎于深厚的功底,却渐渐洗去了刻意模仿的痕迹,流露出一种属于他自己的、沉淀于山野的朴拙与疏朗。这种字,不为取悦他人,只为安放自己。
手机里的古琴曲已从《流水》换成了《平沙落雁》,琴音空旷悠远,如同将窗外布林村的山野秋色引入了斗室。松枝香燃尽,只余下淡淡的、略带焦苦的木质余韵,与墨香、纸香交织缠绕,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神安定的气息。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也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时间仿佛在这一方书案前变得粘稠而缓慢。
就在这时,被随意搁置在书案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电话铃声那种尖锐的打扰,只是屏幕本身亮起,伴随着一声短促而沉闷的震动嗡鸣,打破了室内由琴韵、墨香和笔尖沙沙声共同构筑的、近乎凝固的宁静。
嗡——
这声音突兀地切入了这片专注的领域。
姬子卿悬在纸上的手腕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那滴饱满的墨汁,因这微小的凝滞,在宣纸上洇开了一个比预期稍大一点的墨点,在原本流畅的笔画旁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的意外。他眉头微蹙,目光并未立刻离开纸面,但那份纯粹沉浸、心无旁骛的状态,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震动只持续了一瞬,屏幕很快又暗了下去,像一头蛰伏的兽短暂地睁开眼又阖上。室内重新被古琴的余韵和笔尖摩擦宣纸的沙沙声占据。
然而,那丝涟漪却留在了空气中,也留在了姬子卿的心湖里。他缓缓吸了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似乎也无法瞬间涤净那丝被打扰的微尘。他没有停下书写,笔尖依旧在纸上移动,试图重新凝聚起那份被打散的“静”。但笔下那行字,其后的几个笔画,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涩,少了几分方才行云流水的自在从容。
会是谁?
被那一声震动短暂地扬了起来,在意识的微光中浮动。姬子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笔端,拉回眼前这方寸之间的黑白世界。他蘸了蘸墨,刻意放缓了运笔的速度,感受着墨汁重新在笔尖凝聚、流淌的触感。
姬子卿最终没有去碰那部手机。他选择了继续书写。笔尖再次落下,这一次,他写的是“静水深流”。四个大字,笔力沉潜,墨色内敛,仿佛要将所有被惊扰的波澜,都深深地压入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他需要这墨痕的轨迹,这古老的仪式,来重新锚定自己,将那些浮起的尘埃,再次沉入心灵的湖底。
古琴曲悠扬依旧,墨香在空气中缓缓沉淀。那一声来自外界的嗡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究沉没,只在书写者的笔意里,留下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微澜。他继续写下去,一个字,又一个字,在寂静中,重新构筑起那道无形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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