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文相府的飞檐,将青石板洗得发亮。张昭立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雕刻的缠枝纹,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株新抽芽的石榴树上。
这已经是洛倾城离开后的第十三个月了。
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曾因某个银发白袍的身影而跳得失序,如今却像被雨水浸过的棉絮,沉得发稳。前几日在库房翻找旧物时,他摸到了那柄“影”剑的剑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竟没再掀起半分波澜。
“该放下了。”张昭对着窗玻璃里的自己轻声说。镜中人眉目清俊得近乎剔透,十五岁的少年尚未完全长开,下颌线却已显出几分利落的轮廓。无漏之体让他连皮肤都比常人细腻,手臂上没有半分汗毛,连耳后都干净得像上好的白瓷——这副过于洁净的皮囊,是他藏在长袖下的秘密,除了那个已远走的人,再无人知晓其中究竟。
他转身走到妆台前,春桃已捧着锦缎候在一旁,见他过来便屈膝行礼:“公子,该束印记了。”
张昭微微颔首,抬手褪下寝衣袖口。右手小臂上,两颗朱红色的圆印静静伏在肌肤上——靠上的那颗是三岁那年浮现的,颜色已趋近深红,像颗凝实的朱砂痣;靠下的那颗是十岁时显形的,此刻还带着几分浅淡的粉,如同刚点上去的胭脂。两颗印记大小都如小拇指盖,在光洁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春桃熟练地展开素色锦缎,指尖轻巧地绕过他的小臂,不多时便缠出整齐的纹路,最后系成个低调的结。“公子皮肤嫩,束得松些,免得勒出红痕。”她轻声说,目光始终落在锦缎上,不敢多看那印记半分——在这府里,公子的贞洁印记是比金银更需谨慎守护的东西。
张昭看着她低头忙碌的样子,忽然想起洛倾城替他系蝴蝶结的那天。那时春桃和青禾都吓得跪在门外,只有那个银发白袍的人,敢用带着薄茧的手指碰他的小臂,敢说“心不定,缠再多锦缎也无用”。
“青禾呢?”他收回思绪,轻声问道。
“在偏厅伺候刘管事呢,说西市绸缎庄的账目出了纰漏。”春桃答着,已取过月白长衫替他披上。
张昭穿好衣衫,长袖垂落时恰好遮住小臂,只在走动间偶尔露出一点锦缎的边角。他走出内室时,青禾正站在廊下候着,见他出来便连忙上前:“公子,刘管事在偏厅等了好一阵子了。”
“嗯。”张昭应着,目光扫过庭院。雨不知何时停了,石榴树的新叶上挂着水珠,被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倒像是谁在无声地叹息。
偏厅里,刘管事正坐立不安地搓着手。见张昭进来,忙不迭地起身行礼:“见过公子。”
“坐下说。”张昭在主位上落座,春桃已奉上热茶,青禾则伶俐地接过刘管事手里的账册,轻轻放在桌上。
刘管事这才定了定神,苦着脸道:“公子,西市绸缎庄的账对不上了。上个月初三入库一百匹云锦,如今盘点下来,竟少了五十匹,库房和柜上的单子都对过,实在找不出差错。”
张昭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点:“库房钥匙由谁保管?”
“是二管事,他是主夫身边的人。”刘管事的声音压得极低,额上已见了汗。
张昭没再多问,只翻开账册细细查看。青禾在一旁研墨,春桃则取来干净的宣纸铺在桌上,两人都屏息凝神,不敢打扰。这一年来公子装疯卖傻时,他们跟着受了不少冷遇,如今见他重新打理庶务,眼里的清明比从前更甚,反倒让人觉得踏实。
不多时,张昭从账册里抬起头:“把这半年的出货单、库房领用记录都取来,包括主夫院里的采买明细。”
刘管事一愣:“主夫院里的采买……按规矩是内账房管着……”
“去取便是。”张昭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就说我查外账时发现几处对不上,需内账房的单子核对。”
刘管事咬了咬牙,应着“是”便匆匆去了。青禾这才小声道:“公子,主夫院里的人眼高于顶,怕是会刁难刘管事。”
“刁难便刁难,只要能把单子取来就好。”张昭拿起茶盏,目光落在杯沿的水汽上,“咱们要查的是账,又不是跟人置气。”
春桃在一旁添了句:“前几日听厨房的人说,主夫院里的王管事又添了件新衣裳,料子像是云锦的。”
张昭抬眼看向她:“何时的事?”
“约莫上个月中旬,”春桃回忆着,“那天我去取点心,见她穿着件石青色的袍子,领口绣着银线,看着就贵气。”
张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这事记在心里。前世他在现代社会见过太多职场猫腻,主夫掌家多年,府中产业的账目怕是早已千疮百孔,这五十匹云锦的亏空,说不定只是冰山一角。
正思忖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不同于侍女的轻捷,倒带着几分习武之人的力道。青禾刚要去看,就见张曦的贴身护卫林猛立在门口,一身玄色劲装,腰间配着短刀,见了张昭便拱手行礼:“公子,小姐来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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