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事故也时有发生,尽管张翰一再强调安全。一次,一名年轻工匠在石臼中用力研磨混合好的药粉时,因铁杵与石臼内壁剧烈摩擦产生火星,瞬间引燃了敏感的药粉,“嘭”的一声闷响,虽未造成严重伤亡,但也烧毁了那工匠的眉毛和衣袖,灼伤了手臂,并将工作间的窗户震得嗡嗡作响,墙壁熏黑一片。
张翰亲自为受伤工匠敷药,严令抚恤,并立刻召集所有人,制定了更严格的操作规程:要求研磨必须使用木制或铜制器具,严禁使用铁器;操作区域必须远离任何明火,单独划分;操作者需佩戴简易的浸水皮制面罩和厚布手套;每次试验药量必须严格控制。
困难重重,进展缓慢。传统的工匠习惯于口传心授的经验传承,对于张翰要求的“精确记录每次配料种类、比例、操作过程与最终结果”、“分析成败原因”、“寻找量化关系”等做法颇不适应,觉得繁琐。而来自官学的学子,则大多缺乏动手能力,理论与实践严重脱节,往往眼高手低。
张翰并不气馁。他白天仍需在翰林院处理日常公务,一有闲暇便立刻赶到城外的格物院,脱下官袍,换上便于行动的短衫,与工匠们一同劳作,记录数据,探讨问题。他甚至放下翰林侍讲的清贵架子,虚心向一位年老的、曾多年炼丹的工匠请教识别优质硝石、提纯硝晶的方法。
渐渐地,一些模糊的规律开始被摸索出来。他们发现,硝石、硫磺、木炭这三者缺一不可,比例至关重要。硝石过多,则燃烧极其迅猛,伴有大量白烟,易爆;硫磺过多,则烟气刺鼻,臭味浓烈,燃烧后残留多,威力似有不足;木炭的种类和煅烧程度则关系到燃烧的持续性与是否易于点燃,以及燃烧的剧烈程度。
经过成百上千次失败、调整、再试验,他们终于初步配制出了一种燃烧极其迅猛、能在密闭容器(如厚实的竹筒)内产生大量气体和强烈冲击的“火药”配方。当第一次成功地用一个精心挑选的厚壁竹筒装入此配方药粉,夯实,引燃后将其炸得四分五裂,竹屑纷飞,声震四野时,整个格物院参与此事的寥寥数人,都忍不住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欢呼!他们知道,他们触摸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门槛。
这声不同寻常的巨响,也惊动了偶尔在附近巡查的皇城司暗探。消息,很快被整理成简报送到了王猛那里。
王猛闻讯,心中震动,决定亲自一探究竟。他选择了一个下午,微服简从,悄然来到了城外的格物院。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让张翰在严格安保下,演示了最新的“竹筒爆破”成果。看着那被炸得粉碎的厚竹筒和地上留下的浅坑,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素来以冷静着称的王猛,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这威力,远超他的想象。
“此物……”王猛指着那堆竹屑和地上的痕迹,目光灼灼,语气凝重地问张翰,“若以此原理,以精铜或百炼精铁铸就坚实中空之管,将此药置于其内,封闭一端,引燃后,气体膨胀,或可将重物(如石弹、铁丸)推出,远击敌阵,其势……其威如何?”
张翰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深吸一口气,谨慎而充满期待地答道:“回尚书令,下官等依据现有现象推断,若以精铁铸就坚实炮管,将此药置于其内,引燃后,气体瞬间膨胀,无处可泄,确有可能将重物猛烈推出,远击敌阵。其射程、其威力……恐非寻常弓弩、乃至投石机所能及!或可……摧城破垒!”
王猛沉默良久,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某种改变未来战争模式的雏形。他缓缓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决断:“此事,关乎国运,需立刻密奏陛下。自今日起,格物院升格,所需一切人力、物力、财力,皆可满足,由内帑与将作监共同保障,优先拨付。但须绝对保密!所有参与人员,一律签署保密文书,无令不得与外界交通!此乃最高机宜!”
格物求新篇,由此翻开了足以震撼整个时代的关键一页。一股源自古老智慧与实践摸索相结合、被长期忽视的“格物”力量,正在这僻静的院落里,伴随着一次次爆炸的轰鸣与弥漫的硝烟,悄然孕育、壮大,即将破茧而出,登上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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