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上前整理,轻声问:“皇上,可要传膳?”
皇上没有回答。他仍站在窗前,望着庭中古柏,许久才道:“苏培盛,你说这树长了三百年,底下得有多少枯枝败叶?”
苏培盛躬着身,谨慎地答道:“回皇上,枯枝该剪就得剪,不然伤了根本。只是……剪的时候也得留心,莫让好好的枝子也被误伤了。”
“误伤……”皇上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他转过身,烛光将他的侧影拉长,投在殿内金砖地上,“是啊,该剪了。但剪之前,得先看清楚,哪些是枯枝,哪些……只是被虫蛀了表面。”
他走回御案,从最底层抽出一封密折——那是三日前急递入京的。折子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他夜不能寐:
“潜蛟旧纹重现,疑与军中有关。十四贝子军中,或有呼应。”
忽然,皇上将密折凑到烛火上。火舌舔上纸角,迅速蔓延开来,橙红色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看着那些字句在火焰中蜷曲、变黑、化为灰烬,最终松开手,让最后一点残片飘落进案旁的铜盆。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纸张焦灼的气味。
皇上坐回椅中,提起朱笔,却没有立即落笔。笔尖悬在空白的宣纸上空,一滴朱砂墨渐渐汇聚,欲滴未滴。
“拟旨,”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一等男年富,加授正五品武德骑尉衔,调赴在十四贝子帐前听用。”
苏培盛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敢显:“嗻。”
“另,沈自山次子沈青峰,着擢升从六品武略佐骑尉,一并调往十四贝子军中效力。”皇上顿了顿,笔尖终于落下,在纸上划出第一道朱红,“告诉兵部,这是历练。年富是年羹尧的儿子,沈青峰是沈自山的儿子,都是将门之后,该到前线去沾沾血气。”
皇上思索片刻,声音平静无波,“命张廷玉、年羹尧即日筹备科举补缺。告诉张廷玉,这次选人,首要‘身家清白’四字。”
“嗻。”
殿外天色渐暗,养心殿的宫灯一盏盏亮起。那光映在皇上脸上,半明半暗。
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就要来了。
而风暴眼中,梁墨、梁砚、安凌远、年富、沈青峰还有那些尚未浮出水面的人,都将被推上命定的位置。
同日申时,梁府书房,气氛肃然。
梁老大人坐在上首紫檀木太师椅上,虽已年过花甲,腰背依旧挺直。下首左右分坐着梁文瑾、梁墨、梁砚、沈青崖、沈青峰、梁世均、沈世铮七人。
厅内焚着檀香,烟丝笔直上升。
梁老大人终于开口,声音沉缓,“今日叫你们来,一是为着皇上的恩旨,二是有几句话,不得不嘱咐。”
梁文瑾拱手道:“父亲请讲。”
梁老大人将书卷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墨儿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砚儿调入户部山西清吏司,还有青峰,随十四贝子赴前线。以及文瑾和世均父子和青崖在这次科举组织中得了张廷玉大人青眼负责要职,世均和世铮依旧跟着敦亲王负责调查。”他顿了顿,“梁家和沈家多人,都在此次调动之中。”
他端起茶盏,却不喝,只看着盏中浮沉的茶叶:“老夫历经三朝,见过太多‘盛极而衰’。皇上为何突然如此大动干戈?敦亲王查案查到什么地步,需要都察院一把手亲自牵头?科举为何要紧急补缺?山西军饷亏空的案子,为何偏偏调砚儿去接手那个烫手山芋?”
一连四问,问得厅内鸦雀无声。
梁墨沉吟片刻,开口道:“父亲,敦亲王奏报中说,甄远道与张蕴案牵涉人事、财政多条线,背后恐有‘动摇国本’之谋。儿子猜想,皇上是觉得……这网撒得太大,原先的人手不够用了。”
“何止不够用。”梁老大人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碰,发出清脆一响,“皇上这是要下一盘大棋。你们以为,调你们上去,只是因为你们能干?”
他站起身,负手走到厅中悬挂的《江山万里图》前,仰头看着画上绵延群山:“老夫这个前礼部尚书,致仕多年却还活着,皇上看着,心里未必不嘀咕——梁家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布六部,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甄远道?”
沈青崖脸色一变:“外祖父,我沈梁两家世代忠良——”
“忠良不是靠嘴说的。”梁老大人打断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是靠做事做出来的。皇上这次把你们放在这些位置上,既是用人,也是试人。查案的要查个水落石出,办科举的要办得干净漂亮,去前线的要挣回军功,接手山西账目的——”他看向一直沉默的梁砚,“要理清那潭浑水,还不能把自己淹死。”
梁砚起身,躬身道:“儿子明白。户部山西司的账,儿子会一笔一笔对清楚。孙有禄留下的烂摊子,儿子既接了,就不会让它再成为别人攻讦我梁家的把柄。”
“好。”梁老大人点点头,又看向梁世均和沈青崖,“你们两个小的,在翰林院,修史撰文,看似清贵,实则最该谨言慎行。朝中任何风吹草动,最先波及的往往是笔墨文章。记住,你们的笔,只能写皇上让写的,编皇上让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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