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带着淡淡墨臭和一丝若有若无宫廷熏香味的警告纸条,被林琛修长的手指捻着,凑到了跳跃的烛火之上。橘黄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角,迅速蔓延,将“慎防工部,漕运事”七个仓促的字迹吞噬,最终化作一小撮蜷曲的、带着余温的灰烬,散落在冰冷的青砖地面。
林琛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最后一点红光熄灭,心中却远非表面这般平静。工部,张承嗣之父张裕的地盘;漕运,严党钱袋子的命脉。这警告来得突兀,像黑暗中射来的一支冷箭,不知来自何方,却精准地指向了他刚刚踏足的区域。是善意?是陷阱?他无从分辨,只能将这份警觉深埋心底。
接下来的几日,他不动声色。在国子监,他依旧是那个因天象推算而声名鹊起、却依旧谦逊好学的林秀才。与赵守正讨论经义时引经据典,与李志远切磋算学逻辑严密,甚至在张承嗣偶尔投来的、混合着嫉妒与阴鸷的目光下,他也只是坦然回以平淡的一瞥。
但暗地里,信息的蛛网已悄然撒开。他借着与赵守正探讨《禹贡》中水道变迁的机会,旁敲侧击地问及都水清吏司的权责;在与李志远核算一些户部公开的、关于漕粮转运损耗的枯燥数据时,刻意引导其关注其中的不合常理之处。同时,他几乎住进了藏书楼那布满灰尘的角落,将涉及漕运、河道、工部营造的《漕河图志》、《通惠河考》、《工部厂库须知》等典籍档案翻了个遍。泛黄的纸页上,那些记录着河道宽度、水深、漕船数量、清淤银两的数字,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串联起一个庞大利益网络的线索。
他发现,近十年来,仅通惠河段申报的清淤款项就翻了近一倍,但漕船堵塞、延误的奏报却逐年增多。这违背了最基本的常理。纸面上的数据光鲜亮丽,声称河道“深阔如旧”,但现实中,通州至京师的漕运效率却在持续下降。巨大的落差背后,必然隐藏着见不得光的勾当。
就在他沉浸于故纸堆中抽丝剥茧时,顾司业的召见如期而至。值房内,茶香依旧,但顾司业眉宇间的凝重却比往日更甚。他将一份盖着工部鲜红大印的咨文推到林琛面前,语气低沉:
“林琛,树欲静而风不止。工部都水清吏司来文,言通惠河淤塞难解,点名要你这‘格物英才’参与核算勘测数据。来者不善啊。”顾司业的手指在咨文上点了点,“此事已成烫手山芋,工部自身都束手无策,其中水深泥浊,远超你想象。你若不愿,老夫尚可斡旋推脱。”
林琛拿起那份咨文,纸张硬挺,印泥的气息刺鼻。他快速浏览着上面冠冕堂皇的言辞,心中冷笑。这不是邀请,是战书,是阳谋。对方将他架在火上烤,若他退缩,刚刚建立的声望必受打击;若他接手,便是一脚踏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泥沼。
他沉默着,脑海中闪过那张已成灰烬的纸条,闪过老河工无奈的眼神,闪过数据间那触目惊心的矛盾。风险?机遇?两者如同毒药与蜜糖交织。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着顾司业担忧的眼神,沉声道:“司业,学生愿往。”
顾司业凝视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一丝犹豫,但最终只看到了一往无前的决然。他长叹一声:“既如此,万事小心。记住,多看,多听,少言。数据可精,结论……需缓。”
“学生谨记。”
踏进工部都水清吏司衙门的那一刻,林琛便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排斥和审视。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卷宗的霉味、劣质墨汁的臭味,以及一种属于官僚体系的、沉闷而压抑的气息。王员外郎接待了他,态度客气而疏离,仿佛在应付一件不得不做的麻烦事。
“林生员年少有为,此事便有劳了。这些是历年卷宗与近期勘测数据,限期十日,望能有所建树。”王员外郎皮笑肉不笑,将林琛引到一间堆满卷宗、光线昏暗的偏房,指着那几乎淹没桌案的纸张说道,随即借口部堂议事,匆匆离去。
林琛独自站在卷宗山中,随手拿起一本,灰尘簌簌而下。他并不在意,挽起袖子,便开始工作。他没有立刻埋首计算,而是像一位老练的猎手,先花费了大量时间,将这些杂乱无章、年代不一、记录标准各异的档案进行分门别类的整理、誊抄、标准化。他用自制的表格重新录入关键数据,将模糊的字迹仔细辨认,将相互矛盾的记录单独标注。这个过程枯燥而繁琐,但他做得一丝不苟,强大的专注力和逻辑思维能力让他如同最精密的器械,高效地梳理着这团乱麻。
两日后,他主动找到王员外郎,提出要实地勘察。王员外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犹豫片刻,还是派了一名沉默寡言的老河工和一个眼神闪烁、名叫孙书吏的年轻人陪同。
秋日的通惠河,失去了夏日的丰沛,显得疲惫而臃肿。浑浊的河水缓慢流淌,在几处着名的卡口,如大通桥下,河床高高隆起,仿佛得了浮肿病。庞大的漕船队如同陷入泥潭的巨兽,艰难地挪动,岸上赤膊的纤夫们喊着嘶哑的号子,古铜色的脊背在秋阳下淌着油汗,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泥泞的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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