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在黎明前终于停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如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常州府钦差行辕外的空地上,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泥土和硝烟的味道,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卯时正刻,天色微明。林琛一身绯袍,肃立在台阶之上,目光扫过下方列队的人群。正前方,是三十余名王恭厂护卫,虽经一夜苦战,略显疲惫,但眼神锐利,腰杆挺得笔直,手中的“迅雷铳”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幽光。两侧,则是潘汝桢调集来的一百名常州府衙役和卫所兵丁,他们大多面带惶恐,眼神躲闪,显然对即将面对织造局那位权势熏天的冯公公,充满了畏惧。
“诸位!”林琛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昨夜,有宵小之徒,胆大包天,竟敢行刺钦差!此乃藐视朝廷,践踏王法!经查,此事与苏州织造局太监冯保,脱不了干系!”
下面一阵骚动,尤其是那些府衙兵丁,脸上惧色更浓。
“本官奉旨督察江南,整顿水利,保境安民!然冯保一党,为一己私利,先是纵火毁料,阻挠治水;再是栽赃构陷,欲置本官于死地;昨夜更是悍然派刺客行凶!其行径,与谋逆何异?!”林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正气,“今日,本官便要亲赴苏州,向那冯保,问个明白!向这江南的魑魅魍魉,讨个公道!”
他猛地抽出怀中那卷明黄圣旨,高高举起:“此乃陛下圣旨!赐本官便宜行事之权!凡阻挠查案、包庇罪犯者,以同谋论处!尔等今日随本官前往,乃是奉旨执法,涤荡奸邪!有何可惧?!”
圣旨的光芒,似乎驱散了一些人心头的阴霾。护卫们挺直了胸膛,府兵中也有人渐渐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出发!”林琛不再多言,大手一挥,率先翻身上马。
队伍沉默而迅速地开拔,马蹄踏过湿漉漉的官道,溅起细碎的水花。绯袍的钦差一马当先,身后是杀气腾腾的护卫和心情复杂的府兵,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直射苏州方向!
消息像风一样,比队伍更早传到了苏州织造局。
雕梁画栋、戒备森严的织造局衙门内,冯保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肥胖的身躯在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不安地扭动着,原本红润的面皮此刻显得有些蜡黄,细长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惊怒。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尖利地咒骂着,将手边一个精美的珐琅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溅,“连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黑水帮的人全是饭桶!”
堂下几名心腹太监和管事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公公息怒……”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硬着头皮上前,“那林琛来得太快,我们……我们还没来得及将‘永丰’场那边的首尾彻底清理干净……而且,他手里有圣旨,又刚刚经历了刺杀,此时正憋着一股邪火,若是硬拦……”
“硬拦?咱家难道怕他不成?!”冯保猛地站起身,脸上的肥肉因为激动而颤抖,“他敢闯织造局?这是宫里直属的衙门!他敢动咱家一根汗毛,就是打万岁爷的脸!”
话虽如此,但他眼神深处的慌乱却出卖了他。林琛不同于以往那些可以随意拿捏的官员,此人行事不按常理,手段狠辣,更兼有皇帝的特旨和那种鬼神莫测的“格物”本事,实在是个极大的变数。更重要的是,那批“南洋珍宝”……此刻正藏在织造局最隐秘的库房里,若是被查出来……
想到这里,冯保打了个寒颤。
“快!快去!把库房那边给咱家盯紧了!加派双倍的人手!没有咱家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他急促地吩咐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对那师爷道,“立刻给京里张爷去信!就说……就说林琛要造反了!让他无论如何,请严阁老速速决断!”
就在织造局内一片鸡飞狗跳之时,林琛的队伍已抵达苏州城外。他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通知苏州府衙,直接沿着运河,直奔位于城西、独占了一大片风水宝地的织造局衙门。
高大的朱红大门紧闭着,门前站着两排手持水火棍、面色冷峻的番役,气氛肃杀。
“钦差大人到!速开中门迎接!”一名护卫上前,高声喝道。
门内沉默片刻,一个管事太监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林部堂请稍候,容奴才禀报冯公公……”
“不必了!”林琛策马来到门前,声音冰冷,“本官奉旨查案,何需通报?开门!”
“这……部堂,此乃宫中禁地,规矩……”
“规矩?”林琛冷笑一声,猛地扬起马鞭,指向大门,“本官手持圣旨,代表的便是陛下!尔等紧闭宫门,阻挠钦差,是想抗旨吗?!给我撞开!”
“是!”
几名膀大腰圆的护卫立刻下马,抱起旁边用来镇守石狮子的沉重石墩,狠狠向那朱红大门撞去!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擂鼓,震得人心头发颤。门内的番役们显然没料到林琛如此蛮横,顿时一阵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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