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余脉,老林深处,二道崴子。
山腰里,一间矮趴趴的土坷垃房藏在老松树间。
屋内青石臼“咚咚”响,陈十安袖管挽到肘弯,把捣好的阴魂草药汁滴落进粗瓷碗,放桌子上,顺手在裤腿上抹两把。抬头一看房梁,扯开嗓门就喊:
“老头!我藏在房梁上那半只烤鸡呢?又让耗子叼了,还是让你偷摸造了?”
老头陈镇岳盘腿坐在炕头,披着一件污渍嘛黑的褂子,烟袋锅“当当”敲两下炕沿。
“狗犊子,嚷嚷着啥?为师那是怕你吃隔夜食闹肚子,替你消化消化!”
“你都……都造了?”
“骨头我都嚼了,补钙!”
“补个六!你那口老牙都快比我岁数大了,还补?”
陈十安钻进东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急头白脸的瞪着老头。
这是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个头蹿得老高,肩宽腿长,身上一件蓝劳动布外套,胳膊肘子还有块补丁。
老头斜眼瞅他,咂摸咂摸嘴,一脸鄙视道:“瞅瞅你这点出息!半只鸡就急头白脸?明儿个滚下山去,见见大世面,别老跟山里土豹子似的。”
“下山?”
陈十安一愣,他在这山里生活了十八年,采药、行气、练体、背医书、背口诀,日复一日。
山下啥样?
他只从师傅零星的描述和那台时不时就坏的旧收音机了解到一星半点儿。
“你不是说啥‘鬼医不出山,出山必见血’吗?我这还没出师呢,你舍得让我送死去?”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老头拿烟袋锅子戳了戳他脑门,恨铁不成钢。
“再圈着你,你就真成傻狍子了。山下最近不太平,阴病鬼煞和不守规矩的全冒出来了。咱鬼医一脉,吃的就是规矩这碗饭,不能眼瞅着世道乱了不管。”
老头说完,从炕席底下摸出个破旧帆布包,看着跟要饭兜子似的。
他随手一扔,砸在陈十安怀里。
“给,盘缠!”
陈十安眼睛一亮,小心翼翼打开——
里面是皱巴巴一把票子:两块、五块、最大一张五十!
他蘸着唾沫数了三遍,一共一百八十三块五毛,包括一堆哗啦哗啦响的钢镚儿。包里还有一只烧鸡,塑料袋上贴着“老边烧鸡特价”标签,19块8!
红彤彤大特价!
陈十安抬起头,脸上肌肉抽动一下,哆嗦了半天,悲愤道:
“师父!老陈头!!咱家……是有多穷啊!!你就拿这一百来块钱打发我?下山我上大街给人磕头卖艺?这烧鸡是等我饿死,摆坟头当贡品的?”
老陈头挖挖耳朵,不为所动道:
“吵吵啥?老子当年下山,兜里就俩窝窝头,不也扬名立万……啊呸!行善积德?本事在身上,饿不死你!”
他瞄了一眼那一百多块钱,语气稍微软了点儿:
“十安啊,记住咱鬼医的规矩:先敬其存在,再断其因果。见人见鬼都得先递三分敬意,再动刀子下药,知道不?”
陈十安撇嘴:“万一敬完它给脸不要呢?”
“遇事别怂,能干就干,干不过就跑!不丢人!记住,山不转水转,回头喊为师一起削他!”
陈十安:“……”
说到这儿,老头磕磕烟灰,眼底闪过忧色:“这回下山,不光为历练。这鬼世道,阴瘟又冒头了,已经放倒七八个好手了。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捅咕‘养煞’。你小子别虎了吧唧地硬刚,先摸清路数。”
陈十安听完,心里一紧。
他打小听师父说阴瘟,那玩意儿一发,十里八乡能瞬间变鬼村!
老陈头瞅他发愣,咳嗽一声,又从怀里摸出个铜铃铛,鹌鹑蛋大小,绿锈斑驳,用红线穿着。
“给,咱鬼医的唤魂铃,关键时候摇三下,能镇邪祟。可别乱晃啊,小心把阴差招来。”
陈十安伸手接过铜铃。
这东西可是老头子的宝贝,能镇鬼能收魂,据说是他下山时,老头子的师傅给的,平时都不舍得给他摸一下。
这回下山,虽然师傅脸上不在乎,但心里还是惦记他的。
陈十安摸着铃铛,吸了吸鼻子:
“师父,保准不给你掉链子!丢了鬼医的人,我就把自己埋山下,省得回来气你。”
“滚犊子!”老陈笑骂,一脚踹他屁股上,“埋啥埋?老子还等你养老呢!去,把后院虎子带着,明儿一早让它送你下山。”
陈十安别扭的抹了把脸,扭头往外跑,要下山了,走之前咋也得给老头子备好过冬的柴火。
夜里,山风“呜——呜——”地嚎,像谁家寡妇哭坟似的。
陈十安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烙大饼。东屋师父的旱烟袋“吧嗒吧嗒”没停,显然也一宿没合眼。
天刚蒙蒙亮,他一骨碌爬起来,把烧鸡掰成两半,一半用塑料袋包好塞进包里,一半留在桌上。
提起帆布包,摸出票子又数一遍,仔细塞进包里,出门去牵虎子。
虎子是只大黄狗,看到陈十安,尾巴摇得跟风扇似的,头直往他裤腿子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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