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内的时光又滑过了几日。
炭火不熄,药香弥漫。江临渊依旧虚弱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上那根将断的弦,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神采,已比初醒时凝聚了许多。
这一日,他感觉精神略振作些,便主动向守在一旁的外祖父白云天,提起了之前未尽的话题。
“祖父,那日您提及漠北内部暗流涌动,”
江临渊靠坐在被厚厚狼皮垫高的榻上,声音虽仍沙哑,却已有了清晰冷静的条理,
“孙儿愿闻其详。唯有洞悉其内里脉络,方知力该往何处使。”
白云天微微颔首,在榻边的石凳上坐下。白景行也默默靠近,屏息凝神。
炭火光芒映照着老者脸上神秘的油彩,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沧桑感,仿佛展开一幅描绘权力、野心与生存的漠北草原画卷。
“漠北王庭,看似以金帐为尊,天可汗阿史那·咄苾威加四海。实则,内部势力盘根错节。”白云天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首当其冲,便是这继承人之争,亦是国策之争。”
“阿史那·咄苾这些年对外用兵,多半是带着他的嫡子——你在雁门关外交过手的太子出征。此子勇武彪悍,性情暴烈,深得其父征战之风,在军中威望颇高。”
他话锋一转:“然而,王庭之内,处理日常繁杂政务的,却并非太子,而是天可汗那位庶出的长子。此人名唤阿史那·拔拓。”
白云天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若论冲锋陷阵、战场厮杀,拔拓或许连一个勇猛的百夫长都不如。但若论理政安民、平衡各方利害、经营算计,他却是漠北百年难遇的奇才。”
“他性情沉稳内敛,思虑周密深远,懂得隐忍与布局,远比性情急躁、只知征服的太子要成熟稳重得多,也……危险得多。”
白云天目光扫过江临渊,意味深长:“朝堂之上,渐渐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部分以太子及其代表的军事集团为首,主张继续强力南侵,以战养战。”
他顿了顿:“而另一部分,尤其是一些历经风雨的老臣,以及紧紧依附于拔拓的文官与部落,则认为连年征战消耗过大,漠北底子薄弱,主张暂时休养生息。他们甚至有人私下提议,可以尝试开通互市。”
提到“互市”二字,白云天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神色:“然而这‘互市’之议,在漠北内部遭到了极大阻力,尤其是来自太子一系和传统部落首领的激烈反对。”
江临渊轻声追问:“为何?互通有无,于民生不是有利么?”
“利益是一回事,脸面与信念是另一回事。”白云天冷哼一声,“在大多数漠北贵族眼中,大周那位承乾帝是个无能的懦夫!向他们眼中的懦夫请求开通互市,这在他们看来,不是交易,而是乞讨!是一种耻辱!”
他补充道:“尤其是这次雁门关大败,更让太子一系觉得颜面扫地。所以,拔拓一派即使有心,也不敢明着大力推动互市。”
“渐渐的,这位庶长子拔拓在朝堂上,已然能与掌握军权的太子分庭抗礼,形成了两派相争的僵局。”
他继续描绘那暗流汹涌的图景:“阿史那·咄苾毕竟年事已高,一些实力雄厚的大部落首领,眼见王庭内部继承人争斗不休,便也渐渐按捺不住,都在冷眼旁观,等待着重新划分草原格局的机会。”
白云天看向江临渊,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孩子,结合这些,你可知道,为何阿史那·咄苾这些年虽然屡次犯边,却始终未曾真正倾尽举国之力,直捣黄龙吗?”
江临渊眼眸微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口,声音如冰冷的匕首,一针见血:“他怕。他怕的不是大周的城池与军队,而是他身后的自己人。”
“他怕一旦他亲自率领主力精锐,深入大周腹地,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后方空虚,王庭内部那些早已觊觎汗位的儿子们,以及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首领,会立刻掀翻他的金帐。”
“不错!正是如此!”白云天赞许地点头,“他既要开疆拓土,又要时刻提防后院起火,维系内部危险的平衡。”
“这一次雁门关大败,太子损兵折将,威望受损。而那些本就不安分的部落,恐怕也会趁机试探。我想,此刻我们的天可汗陛下,正坐在金帐里,如何平衡内部、稳住局势,恐怕比思考如何报复大周,更让他焦头烂额。”
江临渊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兽皮上轻轻划动,仿佛在虚空中勾勒着漠北错综复杂的权力格局。
良久,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冷酷的清明笑容:“原来如此……内部的裂痕与猜忌,远比外部的敌人更加致命。”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带着认命般的无奈与面对挑战时的兴奋:“看来,为了我那个‘让边境百姓能喘口气’的计划能有一线推行之机,我非但不能盼着漠北大乱,”
“反而……还得想办法,帮这位焦头烂额的天可汗,还有那位处境尴尬的太子殿下,稳住这即将沸腾的部落联盟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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