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内重归寂静。
青铜炭盆中的松木炭块燃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稳定跳跃着,驱散着从门缝偶尔渗入的圣山寒意。
也将榻上江临渊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映照得仿佛透明。
大萨满——江临渊的外祖父白云天,缓缓睁开了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
他脸上那些象征天地沟通的古老油彩,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愈发深邃神秘。
但他的目光落在榻上外孙那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身影上时,那份超然物外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于心的担忧。
“渊儿。”
他开口,声音沉淀下来,带着长辈的沉稳与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
“你今日所言所谋,以身为质,甘陷险地,欲行那化干戈为玉帛的艰难之事。”
“此心此志,可敬可佩。”
他话锋微转,语气里带上了不容忽视的凝重:
“然……人心叵测,尤其是帝王之心。”
“你就不怕,那位雄踞草原、性情如狼的天可汗,待事成之后,权衡利弊,觉得留下你终究是心腹大患?”
“从而食言而肥,甚至……为了永绝后计,根本不放你回归故土吗?”
他的声音在石殿中低沉回荡:
“漠北狼性,反复无常,弱肉强食乃是刻入骨髓的天性。”
“你将自身安危,系于他的‘信义’之上,无异于悬崖走索,凶险万分。”
江临渊闻言,并未立刻回答。
他浓密如鸦羽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因虚弱而显得有些失焦。
但眼底深处却依旧清澈平静,如同风雪过后映照着幽蓝天空的冰川湖面。
他唇角极其微弱地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意很淡,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笼罩在他眉宇间的浓重病气与死寂。
透出一种冰雪般的冷静与运筹帷幄的自信。
“外祖。”
他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带着重伤之人特有的气短。
但每一个字吐出,却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
“孙儿……既然敢留下,自然有不让此事发生的把握。”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胸腔几不可察地起伏着,似乎在积攒力气。
然后,说出了一个让白景行也为之愕然失神的答案:
“而且,孙儿不仅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放我回去。”
“还要让他……跟我一起回去。”
“什么?!”
白云天古井无波的脸上,那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皱纹似乎都因这惊人的话语而微微牵动。
他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
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让他跟你回大周?去向承乾帝俯首称臣,纳贡求和?”
“这绝无可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阿史那·咄苾是何等人物?那是雄踞草原数十载,心比天高,视南宫曜为一生之敌的枭雄!”
“他的骄傲是刻在骨头里的,宁可带着残部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忍受这等屈辱!”
他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担忧:
“渊儿,你……你莫不是伤势太重,烧糊涂了?”
“不,外祖,您误会了。”
江临渊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轻微的动作似乎都牵扯到了体内某处隐秘的伤痛,让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他的眼神却愈发清亮坚定:
“并非让他去称臣纳贡,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也绝非孙儿所愿见到的局面。”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话语能更连贯一些。
语气带着一种引导对方跳出固有思维的、平和而有力的力量:
“外祖,请您细想。”
“若是现在,漠北刚刚经历雁门关大败,士气低迷,内部纷争四起,又逢百年不遇的白灾,饥寒交迫,人心惶惶。”
“在这种情势下,天可汗派人灰头土脸、形容狼狈地前往大周京城,低声下气、几乎是祈求般地提出‘互市’之请。”
他顿了顿,目光清亮:
“您觉得,大周朝堂上那些惯会见风使舵、踩低捧高的官员会如何看待?”
“他们会给出怎样苛刻无比、恨不得将漠北骨髓都榨出来的条款?”
“而那位素来多疑、善于权衡制衡的承乾帝,面对一个如此‘虚弱’的对手,他那颗帝王之心又会如何猜度?”
“是真心互市,还是缓兵之计?亦或是别有图谋?”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利剑出鞘,寒光乍现:
“但,若是在孙儿的‘帮助’下,情况截然不同呢?”
“若天可汗能先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平定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纷争,整合王庭尚且忠于他的力量。”
“哪怕只是表面上恢复秩序与威严。”
“并且,成功地保存下一支——哪怕数量有所减少,但依旧装备精良、士气可用、令大周边军不敢小觑的漠北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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