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掠过的课桌》
六月的风裹着槐荫树的絮子扑在窗玻璃上时,刘浩正用橡皮擦掉草稿纸上最后一个错漏的公式。笔尖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他把修改好的解题步骤描得格外工整,像是在完成一件必须严丝合缝的器物——就像过去九年里的每一个清晨,他总在早读铃响前二十分钟坐进教室,把课本摊在刻着歪扭字迹的课桌上,让晨光先于老师的粉笔灰落在书页的折痕里。
“浩子,最后一套模拟卷的最后一题,”后座的云飞把练习册戳在他背上,声音压得像怕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你辅助线咋画的?我画了三条都堵死了。”
刘浩没回头,左手把草稿纸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刚画的辅助线:“不用画三条,把梯形拆开,补成直角三角形。”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却把每个字都钉得很稳。云飞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晃了晃,他抬手按了按头发,指尖蹭到额角的汗珠——六月的教室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上积的灰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练习册上,他随手用指尖捻掉,没耽误看云飞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
“哦!对哦!”云飞猛地一拍大腿,又赶紧捂住嘴,往讲台上瞥了眼——老班正趴在讲桌上打盹,眼镜滑在鼻尖上,手里还攥着红笔。刘浩看着云飞眼里亮起来的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这九年里,这样的时刻太多了:云飞总在难题面前卡壳,像只找不到洞口的松鼠,而他只需要轻轻推一把,就能看着对方眼里炸开光亮。
“等考完试,”云飞把练习册塞回桌洞,声音压得更低了,“咱去大明湖划船呗?我姐说荷花该开了,咱从南门进去,绕着历下亭划一圈。”
刘浩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墨点。他没接话,重新低下头看试卷。窗外的槐荫树影晃啊晃,把他的侧脸切成明暗两半。云飞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催,只是挠了挠头,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草稿纸上——他总说刘浩是“学霸的料”,自己是“陪读的命”,可刘浩心里清楚,若不是云飞总在课间把偷偷带的茶叶蛋塞给他,在他被难题困住时絮絮叨叨讲些无关紧要的笑话,这九年的课桌大概会像没放糖的豆浆,寡淡得让人咽不下去。
中考成绩出来那天,云飞是骑着自行车来接他的。刘浩家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青砖灰瓦的房子挤在一起,巷口的梧桐树把阳光晒得七零八落。云飞把自行车停在巷口,车筐里放着两个刚买的冰棍,塑料纸在风里哗啦啦地响。“我妈让我来的,”他把冰棍往刘浩手里塞,“说让你去家里吃午饭,我姐炖了排骨。”
刘浩捏着冰棍,冰碴子化在手背上,凉得他缩了缩手指。他刚从居委会回来,手里还攥着成绩单,红色的“全市第三”烫得他手心发慌。“我考上一中了,”他低声说,眼睛盯着脚下的石板路,石板缝里长着几丛杂草,“你呢?”
“我?”云飞挠了挠头,把冰棍纸剥下来塞进裤兜,“三中,也挺好的,离我家近。”他顿了顿,又赶紧补充,“一中跟三中就隔两条街,我放学能骑车去接你,咱还能一起去吃巷口的炸串。”
刘浩抬起头,看见云飞眼里的光比那天解出难题时更亮,只是亮得有点慌,像怕被风吹灭的烛火。他把成绩单往身后藏了藏,点了点头:“好啊。”
那天的排骨炖得很烂,秀兰阿姨一个劲往他碗里夹肉,王老实叔坐在旁边抽烟,烟雾缭绕里,声音闷闷的:“浩子是个好苗子,到了一中可得好好学。”刘浩扒着饭,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瞥见云飞正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往他碗里挪,又被秀兰阿姨拍了下手:“你自己吃!别总给浩子塞。”云飞嘿嘿笑了笑,又把排骨夹了回去,只是筷子尖碰了碰刘浩的碗沿,像是在说“没关系”。
高中开学那天,云飞骑着自行车送他到一中门口。校门口挤满了人,红底黄字的横幅拉得老高,“欢迎新同学”几个字在太阳底下闪着光。刘浩背着书包从自行车上下来,书包带勒得肩膀有点疼——里面塞满了秀兰阿姨连夜煮的茶叶蛋,还有云飞塞给他的几本笔记本,封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是他课间在草稿纸上画的。
“放学我来接你,”云飞把车把转了转,车铃铛叮铃叮铃响,“咱去吃炸串,我请客。”
刘浩点了点头,没说话。他看着云飞骑上自行车,背影在人群里晃了晃,很快就拐到了街角。一中的校门宽得很,石柱子上爬满了爬山虎,他站在门口,突然觉得书包沉得厉害,像是装着九年的光阴,压得他喘不过气。
高中的课比初中难了不止一个档次。刘浩依旧是班里的第一名,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松。晚自习结束时,天早就黑透了,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他背着书包走出来,总能看见云飞靠在自行车上,手里攥着个手电筒,光柱在地上晃来晃去。“等你半天了,”云飞把手电筒塞给他,“我妈让我给你带了牛奶,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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