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家那口子,就是孩子她爸,在矿上……没了。” 张婶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那时候,我家丫头才五岁,刚记事。天塌了?可不就是天塌了。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啊。丫头还那么小,眼巴巴地看着我,我能倒下去吗?”
她顿了顿,针尖在丝袜上挑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线头:“啥也不会,就以前看人补过锅,自己瞎琢磨。刚开始笨手笨脚的,补十个锅,得有八个回头又漏了,没少挨人白眼。可咋办?为了丫头,脸皮算个啥?我就厚着脸皮,到处找老师傅请教,自己没日没夜地练。手被烫过,被铁皮划破过,指头肿得跟萝卜似的,夜里疼得睡不着觉……可一想到丫头早上要吃的热乎饭,想到她上学要交的学费,这点疼,算个啥?” 她嘴角扯出一个坚韧的弧度。
“就这么着,补着补着,手艺就练出来了。十里八乡都知道潜口村口有个‘补锅张’,手艺好,价钱实在。靠这个炉子,这把锤子,这根针,”她扬了扬手里的针线,“我把丫头拉扯大了。供她念书,一直念到了省城的师范。”
张婶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手上的动作也越发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件珍宝:“丫头争气啊,毕了业,没留在城里,自己要求回来,就在咱们镇上的中学当老师。她说,妈,你补锅养活了我,我想回来教更多的孩子,让他们也能走出去看看。你说这丫头,傻不傻?” 她笑着摇摇头,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
“更傻的还在后头呢!” 张婶的声音带着点调侃,又满是欣慰,“前几年,学校来了个城里的大学生,支教的小伙子。人长得精神,心肠也好。一来二去的,就跟我家丫头看对眼了。人家家里条件好着呢,父母一开始也不同意,嫌我们这山沟沟,嫌丫头是农村教师。可那小伙子认死理,说就喜欢丫头的善良和那股子韧劲儿。他爸妈拗不过,后来也亲自来了咱村,看到丫头把学生当自己孩子一样疼,看到我在这儿叮叮当当补锅,日子过得清苦但乐呵……嘿,居然就点头了!”
张婶放下针线,举起手里已经修补好的丝袜,对着光仔细检查。那道裂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片极其细密、几乎与丝袜本身融为一体的黑色针脚,宛如一片精心绣制的暗纹,非但不是瑕疵,反而增添了一种独特的、带着故事的手工质感。她满意地点点头,递给林薇。
“去年成的亲,就在咱村里办的。热闹着呢!现在小两口都在镇上教书,放假就回村里来。那小伙子啊,现在也能帮我搬搬煤,拉拉风箱了。” 张婶脸上的笑容像盛开的菊花,每一道皱纹里都洋溢着满足和幸福,“人心啊,有时候就跟这锅,跟你这丝袜一样,日子久了,磕磕碰碰,难免会破个口子,漏个缝儿。” 她指了指林薇手里的丝袜,又指了指旁边那口补好的铁锅。
“锅漏了不怕,找对补丁,下力气敲打严实就行。人心要是有了缝,”张婶看着林薇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历经沧桑却依旧纯净温暖的光,“就得用真心去补,用实意去暖。别的啥花哨东西都不管用。真心实意到了,再大的缝也能给你缝得平平整整,暖暖和和的。”
林薇接过那双被张婶“妙手回春”的丝袜。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冰凉柔滑,但被雨水浸泡的僵硬感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温润。她低头凝视着那道被细密针脚覆盖的裂口。黑色的棉线细如发丝,针脚紧密得几乎无懈可击,沿着裂口原本的走向,巧妙地编织成一片小小的、纹理独特的区域。那针脚不像生硬的补丁,反而更像丝袜本身设计的一部分,如同蔓延的黑色藤蔓,带着一种历经修复后独特的美感和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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