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林薇能感受到那份平静下汹涌过的绝望。
“有一次,女儿做完一个大手术,终于从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情况稳定了些。那天阳光特别好,透过窗户照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天还没塌。”
阿梅顿了顿,从旧画箱的夹层里,珍而重之地摸出一张小小的、塑封过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约莫七八岁、扎着羊角辫、笑容灿烂如朝阳的小女孩,依偎在一个年轻许多、穿着素雅连衣裙、同样笑容温婉的女子怀里。
那女子眉眼间,依稀可见阿梅如今的轮廓,只是少了风霜,多了青春的光泽。
“这就是妞妞,我女儿。”阿梅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女儿的脸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命大,挺过来了。现在寄养在我一个远房表姐家,身体恢复得挺好,上小学了,成绩还不错呢。”她的笑容里充满了母亲的自豪,随即又染上一丝苦涩,“只是……我欠下的债还没还完,暂时还不能接她回身边。画画是我唯一的老本行,走到哪里,就画到哪里,卖点钱,积少成多,总能还清的。”
她收起照片,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看透世事的豁达,目光落在林薇脚上那双纤尘不染的裸色高跟鞋上:“所以啊,姑娘,看到你穿得这么漂亮,走得这么精神,我就特别高兴。甭管日子多难,把自己拾掇得利利索索、心里亮亮堂堂的,这坎儿啊,就总能迈过去。你看我这支口红,”她又晃了晃那支旧唇膏,“是妞妞手术成功那天,我用卖了两幅小画的钱买的,就为了庆祝一下。每次拿出来用,就提醒自己,最黑的时候都过去了,剩下的都是好日子。”
林薇静静地听着,心湖被阿梅朴实无华却重逾千斤的话语深深搅动。她看着阿梅被生活磨砺得粗糙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那双沾满颜料却依然能描绘出世间美好的手,一股暖流混合着敬意在胸腔里涌动。她忽然觉得,自己那箱子里所有的奢侈品,在阿梅这支饱含希望与纪念意义的旧口红面前,都黯然失色。弹幕也瞬间被“泪目”、“阿梅姐加油”、“伟大的妈妈”、“薇姐快帮帮阿梅姐”等话语刷屏。
“阿梅姐,”林薇的声音有些发哽,她迅速调整了一下,露出明媚的笑容,对着直播镜头说,“朋友们,阿梅姐的画真的非常棒!我们‘精致徒步’的家人,有喜欢水彩、想支持阿梅姐的朋友吗?薇姐今天就在西湖边,做一回阿梅姐的‘小代理’怎么样?看中哪幅,告诉我,包邮送到家!”
阿梅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连摆手:“哎哟,这怎么好意思,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怎么使不得?”林薇俏皮地眨眨眼,“阿梅姐的画这么好,值得被更多人看见和喜欢。大家说对不对?”弹幕立刻被“买买买!”、“支持阿梅姐!”、“薇姐快上链接”疯狂刷屏。
林薇笑着,热心地帮阿梅整理画作,对着镜头一幅幅展示讲解。午后的苏堤,雨终究没有落下,阳光顽强地穿透云层,在湖面洒下点点碎金。两个年龄、经历、境遇迥异的女子,一个精致如橱窗里的模特,一个风霜如路边的野草,却因为一支旧口红和一份对生活的不屈热爱,在这如画的西子湖畔,交织出一段温暖而明亮的和弦。林薇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幕,也记录下无数观众心中被点亮的暖意。
告别了坚强乐观的阿梅,林薇沿着苏堤继续前行。阿梅的故事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她推着小车,脚步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沉稳的力量。
雨终究没有落下,但天空始终阴沉着脸。傍晚时分,她按着手机地图的指引,穿过几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巷,找到了提前预定的那家藏在西湖景区边缘、风格雅致的中式民宿“栖云小筑”。白墙黛瓦,小小的庭院里栽着几竿翠竹和几盆开得正好的山茶花,闹中取静。
办理入住的过程简单而温馨。前台的小姑娘显然认出了这位“精致徒步”的主播,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粉丝的兴奋,但职业素养让她保持了得体的服务态度。拿到古色古香的黄铜钥匙,林薇推着她那显眼的LV小推车,在民宿其他客人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中,走进了属于自己的那间临湖小套房。
房间不大,却布置得极为用心。原木家具,素色床品,巨大的落地窗外,暮色中的西湖如同一块浸润在淡墨中的温润玉石,静谧安详。她长长舒了口气,旅途的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她先将小推车安置在房间角落,然后迫不及待地扑向那张看起来无比柔软的大床,任由身体陷进去,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短暂的放空后,她重新坐起,打开手机,点开那个名为“薇光姐妹群”的置顶微信群。这个群成员不多,都是她旅途中结识的、真正走入她心里的几位女性朋友,包括那位远在西北牧场的萨仁其其格、在江南水乡开小茶馆的芸娘、还有刚刚分别的阿梅。她选了几张今天在西湖边拍的风景照,特别放了一张与阿梅并肩坐在长椅上的自拍。照片里,她笑容明媚,阿梅侧脸带着温和的笑意,背景是烟波浩渺的湖光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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