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李相夷的状态明显恶化。
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碧茶之毒已经开始影响他的神智。
赵敏心急如焚，却无力相助。
她自己的情况也在恶化，周芷若下的毒开始发作，五脏六腑如同被火烧一般。
中午时分，李相夷突然清醒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赵姑娘，我有一法，或可救你一命。
赵敏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方法？
我可将你体内的毒素引入我身。李相夷平静地说，碧茶之毒霸道无比，足以压制你体内的毒。而你中的毒对碧茶而言，不过是多添一分痛苦罢了。
你疯了！赵敏震惊，那样你会死得更快！
李相夷笑容淡了些，眼神却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有些价值。
不行！赵敏试图后退，却浑身无力，只能厉声道，我赵敏此生，从不欠人情，尤其是生死之情！收起你的侠义心肠！
咳咳……这不是侠义，李相夷咳嗽着，手已不由分说地抵住她后背，那股内力虽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是临死前，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赵敏还想斥责，那股温和却霸道的内力已涌入体内，引导着毒素流转。
她挣脱不得，心中五味杂陈——是愤怒，是震惊，更有一种深切的、不被允许的无力与悲哀。
不知过了多久，李相夷瘫倒在船板上，面色更加灰败，但赵敏却感到体内的灼烧感明显减轻，甚至恢复了一些力气。
你……何必如此……赵敏声音哽咽。
李相夷虚弱地笑道：将死之人，能救一人是一人。
第三天，李相夷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偶尔会含糊地喊着一些赵敏听不懂的名字。
赵敏守在他身边，用自己的手帕蘸取雨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照顾过一个将死之人……但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平静接受死亡的少年身上，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曾站在各自世界的顶端，又都在此刻，跌落在同一艘命运的破船上。
傍晚，李相夷突然清醒片刻，望着西斜的落日，轻声吟道：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
赵敏接了下去：梦入少年丛，歌舞匆匆。老僧夜半误鸣钟。惊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风。
李相夷黯淡的眼眸里，骤然闪过一丝光亮，他惊讶地看着她：你懂词？
赵敏用沾湿的帕子，轻轻擦去他额头的虚汗，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傲然，也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凄楚：我自幼熟读汉家典籍。想不到，在两个世界之外，还有共同的文字，能让你我……做片刻的知音。
李相夷也笑了，他闭上眼，仿佛在品味这绝境中意外得来的慰藉。
星光落在他们身上，一个来自江湖的尽头，一个来自王朝的末路，在这片不知名的海域上，共享着最后的、奢侈的宁静。
第四天清晨，赵敏从昏沉中醒来。
李相夷的状况更差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已陷入昏迷，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赵敏将他小心地挪到自己身侧，用自己恢复不多的体温为他抵御海风的寒意。
这个举动里，已没有了郡主的骄矜，也没有了初遇时的戒备，只剩下两个濒死之人最本能的相依。
她看着少年苍白却依然清俊的侧脸，想起他决绝地将毒素引入自身时的眼神，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她一生算计，恩怨分明，却头一次欠下这样一笔根本无法偿还，也或许再无机会偿还的债。
李相夷……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沙哑，你若就这样死了，我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找到你，把这情债还清。
昏迷中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含糊地吐出几个字：……狐狸精……别吵……
赵敏一怔，随即了然，他大概是在唤某个亲近之人或宠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盖在他身上的、那件早已半干的外袍又掖紧了些。
罢了，她望着茫茫大海，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服自己，黄泉路上，若无人作伴，倒也寂寞。我便……勉为其难，陪你一程。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腕，感受着那底下微弱到几乎停滞的脉搏。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羁绊。
就在这时——
远处的海平线上，突然泛起异样的光芒！先是淡淡的金晕，逐渐扩散开来，化作一道奇异的光幕，如同晨曦初现，却比任何朝阳都要璀璨。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与死气。
它不像日光，更非渔火，柔和而稳定，如同在灰蓝色的天际缓缓展开一匹流动的金色绸缎。
赵敏猛地坐直身体，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虚弱而产生了幻觉。
她用力眨了眨眼，那金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并且……似乎在向着他们这边移动！
船……会是船吗？她喃喃自语，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希望而剧烈跳动起来。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刺激了昏迷中的人，李相夷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竟也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的视线涣散，却本能地循着那光源望去。
……那是什么？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不知道，赵敏紧紧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金光，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腕，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与紧张，但那是光……是朝着我们来的光！
话音未落，平静的海面骤然泛起涟漪，金光所过之处，海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小舟瞬间失去控制，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吸入其中。
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绞碎重组。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赵敏紧紧握着李相夷的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前方是什么，至少……他们不会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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