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七号”在夜色中保持着无线电静默，如同漂浮在墨汁上的孤叶。指挥中心内的灯光被调到最暗，只有仪器屏幕发出的幽光，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疲惫的脸。
等待总部决议的时间，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沈墨没有留在压抑的指挥中心，她独自一人来到了船尾甲板。咸涩冰冷的海风扑面而来，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也让她因高度紧张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脚下是吞噬了“墨影2号”的万顷墨涛，那之下，隐藏着足以颠覆认知的恐怖与秘密。而她，刚刚向上级申请，要亲自踏入那片死亡水域。
是为了任务吗？是的。是为了查明林薇的真相，为了阻止“园丁”和“稻草人”的威胁。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呐喊——更是为了那个躺在千里之外，意识在黑暗中挣扎的男人。
陆寒琛。
这个名字不知从何时起，已不再是任务目标列表上的一个代号。它变成了她心跳漏拍的理由，变成了她面对深渊时，心底最柔软也最坚硬的铠甲。
她想起他平日里冷漠禁欲的模样，想起他在枪林弹雨中将她护在身后的决绝，想起他在母亲故居流露出的罕见脆弱，更想起他昏迷中无意识抓住床单的用力指节，和那声压抑的痛苦闷哼。
一股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多等待一秒，他苏醒的可能就渺茫一分，那深海下的威胁就膨胀一分。
就在这时，加密通讯器发出了特有的震动频率。是顾影。
沈墨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零’，”顾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沉重，“总部的决议……下来了。”
沈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无声地掐入掌心。
“经过激烈讨论和风险评估，总部……批准了你的请求。”
沈墨瞳孔微缩，屏住了呼吸。
“但是！”顾影的语气骤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行动性质变更为‘极限侦察’。‘海龙-IV’号下潜后，在目标区域外围停留时间不得超过三十分钟。无论有无发现，必须立刻返航。这是死命令！你的安全，是首要考量！”
“明白。”沈墨的回答干脆利落，心中却已翻涌起决绝的浪潮。三十分钟，在五千米下的未知领域，能做什么？但这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大机会。
“另外，”顾影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安全屋那边……刚刚传来了关于陆寒琛的最新情况。”
沈墨的心猛地一紧：“他怎么了？！”
“他的生理指标在‘墨影2号’被摧毁后，经历了一段剧烈波动，但就在十分钟前，突然……趋于一种诡异的平稳。”顾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脑波活动频率显着降低，但波形却呈现出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高度有序的同步化状态。专家也无法解释，这像是深度休眠，又像是……某种意识层面的高度专注或……链接。”
链接？和什么链接？和深海下的那个设施吗？
沈墨的脑海中瞬间划过这个念头。难道陆寒琛的“先知”血脉，真的让他与“园丁”的造物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物理距离的感应？
“医疗团队正在严密监控，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这种状态……无法预测后续发展。”顾影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许，“‘零’，我知道你的决心。但务必记住，活着回来。不仅是为了任务，也为了……他可能需要你。”
顾影最后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我会的。”沈墨轻声回应，这三个字重若千钧。
结束通讯，沈墨仰望苍穹。今夜无月，唯有漫天星斗，冰冷地注视着这片即将再起波澜的海域。
星星点点的光芒，莫名地让她想起了陆寒琛偶尔看向她时，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光。
足够了。
有那一丝微光，便值得她向这无垠的黑暗，献上全部的心跳与勇气。
她转身，快步走向装备准备区。“海龙-IV”号及其支援团队已经进入最后倒计时。
进入厚重的抗压潜水服，冰冷的触感紧贴皮肤。她将那个封存着“人工生命烙印”数据的物理密钥，再次确认固定在贴身位置。
在踏入“海龙-IV”号狭窄却坚固的舱门之前，沈墨最后看了一眼连接后方安全屋的监控屏幕。
画面中，陆寒琛依旧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但眉宇间那剧烈的痛苦似乎平复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与某种宏大存在共鸣的宁静。
沈墨抬起手，隔着屏幕，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他的眉心。
“等我回来。”
她低声呢喃，随即毅然转身，弯腰钻入了那只即将载着她潜入深渊的钢铁巨兽。
舱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光线与人声彻底隔绝。
“海龙-IV”号开始注水，平衡压力。透过高强度玻璃舷窗，外面是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沈墨坐在主控位上，调整着呼吸，心跳在最初的加速后，逐渐归于一种冰冷的平稳。她检查着每一个系统，目光锐利如鹰。
深潜开始。
钢铁堡垒承载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向着那片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深渊，义无反顾地沉降下去。
压力读数不断攀升，舷窗外的世界从墨蓝变为漆黑，偶尔有被灯光惊扰的、形态怪异的深海生物一闪而过，如同诡谲的幻影。
沈墨的心，却异常平静。
她知道，在那片黑暗的尽头，不仅有关乎人类未来的秘密，有逝去战友未解的冤屈，更有一个她必须去确认、必须去守护的……关于他的答案。
这一次，不是任务，是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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