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清冷的银辉如水银泻地,笼罩着沉寂的皇宫。白日里的喧嚣与算计仿佛都被这浓重的夜色吸收殆尽,只余下宫墙檐角的风铃偶尔被夜风拂过,发出几不可闻的叮咚声,更显万籁俱寂。
慈宁宫早已落钥,大部分宫人皆已歇下,唯有太后寝殿的窗户还透出一抹昏黄温暖的烛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孤寂。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又似没有重量的鬼魅,巧妙地避开了巡夜侍卫的视线与灯笼光晕的边缘,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殿宇,最终精准地落在慈宁宫寝殿那扇紧闭的雕花长窗外。黑影身形一顿,屈起指节,在窗棂上极有节奏地、轻轻地叩击了三下——“笃,笃笃。”
寝殿内,沈月曦(太后)并未安寝。她只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寝衣,外罩一件银线滚边的深青色长衫,乌黑的长发未绾任何发髻,如流泉般披散在身后,衬得她侧脸线条柔和,却又因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而显得疏离。她正坐在临窗的紫檀木嵌螺钿书案前,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听到这约定的信号,她执书卷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随即平静地放下书卷,抬起眼眸,那双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看向窗户方向,声音低沉而清晰:“进来。”
“吱呀——”一声轻微的响动,窗户被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游鱼般滑入殿内,落地时悄无声息,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来人正是影七,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夜行衣,面容被黑巾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迅速单膝跪地,垂首抱拳,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属于暗卫特有的恭谨与效率:“属下影七,参见娘娘。”
“起来说话。”沈月曦微微抬手,目光落在影七身上,带着审视与询问,“查得如何?”她的声音平稳,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影七站起身,却依旧微微躬身,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低声禀报,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入沈月曦耳中:“回娘娘,属下按娘娘吩咐,暗中查访了与那溺毙宫女相关之事。那宫女名唤小荷,”他顿了顿,似乎知道这个名字对太后的特殊意义,声音更压低了些,“与……与娘娘前世同名,是八年前入的宫,当时便被分配在浣衣局当差。入宫尚不足三月,便在一个深夜,被人发现溺毙在太液池最为偏僻的西南角水域,当时宫中管事太监草草查验,便以失足落水定了案,无人深究。”
沈月曦(前世名唤小荷)静静地听着,搭在书案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泛白。她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模糊而瘦小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宫女服饰,在寒冷的冬日里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浆洗衣物,眼神怯懦,如同惊弓之鸟,在深不见底的宫墙内挣扎求存……恐惧,影七提到了恐惧。
影七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探寻到线索的冷肃:“属下设法找到了当年与小荷同屋、如今仍在浣衣局当差的一名老宫女,她年事已高,记忆已有些模糊,但在属下多番询问下,她隐晦提及,小荷在溺毙前几日,曾因不小心溅湿了当时还是贵妃的林太妃宫中一位掌事太监的衣摆,被那太监寻了由头,当众狠狠责罚了二十巴掌,脸肿了数日未能消退。自那之后,小荷便一直心神不宁,夜里时常惊醒,同屋之人问起,她也只摇头,眼神惊惶,似乎……十分恐惧,还曾喃喃说过‘会不会被灭口’之类的话。”
恐惧……她是在恐惧林贵妃睚眦必报的狠毒,恐惧那看似微不足道的冒犯会引来杀身之祸吗?沈月曦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痛意。前世她懵懂惨死,今生才知,原来早在八年前,另一个“小荷”或许就已因林氏的淫威而殒命。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封般的寒意与锐利。
影七察言观色,继续禀报另一条线索,语气愈发凝重:“还有,娘娘,属下奉命查探林太妃父兄近日动向,发现其兄、吏部侍郎林宏,近半月来与驻守北疆的两位参将,以及西境大营的一位督粮官书信往来突然变得异常频繁,内容虽无法截获,但频率远超正常公务往来。而且……”他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出来,“而且,我们的人发现,林宏前日曾秘密会见了一位来自摄政王麾下、掌管部分军械调配的副将,地点在城外一处别院,谈话内容不详。”
林宏结交边关将领?还想将手伸向摄政王萧衍的势力范围?他想做什么?笼络军权,为林太妃,还是为他们林家自己图谋什么?沈月曦眼中寒光乍现,如同暗夜里划过的闪电。林太妃在前朝,果然也没闲着!这已不仅仅是后宫争宠,而是涉及兵权、触及国本的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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