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还是老样子。
土炕占去半间屋,炕席磨得发亮,墙上贴着泛黄的戏剧年画。
唯一的新物件是窗台上的半导体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唱着秦腔。
“你睡炕头,策策睡炕梢。”
外婆利落地分配,抱出两床崭新的大红棉被,“都是新弹的棉花,暄乎着哩!”
周玉梅不安地搓着手:“让策策睡炕头吧,他个子大......”
“听娘的!”外婆不容分说地把被子铺好。
沈策注意到,母亲的位置紧挨着灶台——那是窑洞冬天最暖和的地方。
午饭时,外婆端上来满满一海碗荷包蛋,每个蛋都卧成完美的月亮形。
“快吃,路上受罪了。”
她不停给女儿夹菜,自己却只端着小米粥喝。
周玉梅咬了口糖饼,外婆做的饼比她烙的更薄更脆,带着小茴香的特殊香气。
“你三舅上个月搬去县城了。”
外婆突然说,“他家的窑空着,本来想让你们住得宽绰些......”
“就睡这屋挺好!”周玉梅急忙打断,“我想闻娘炕上的艾草味。”
外婆笑了,露出仅剩的几颗牙。她转身从炕柜里摸出个铁盒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布头。
“给你攒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策策要是娶媳妇,给孩子做百家衣......”
沈策低头扒饭,耳朵尖发烫。
他想起林砚书说,南京城里现在流行定制的婴儿服。
两个世界的生活方式,在这个装着布头的铁盒前悄然碰撞。
午后阳光斜照进窑洞,在黄土墙上切出明亮的菱形。
周玉梅服侍二老睡下,自己却毫无困意。
她坐在门槛上,望着对面山峁上废弃的梯田。
那些曾经长满糜子的土地,如今只剩下风雨侵蚀的痕迹。
沈策挨着她坐下,递过削好的苹果。
“娘老了。”周玉梅突然说,“炕席中间那块补丁,还是我出嫁前织的。”
沈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补丁的针脚细密整齐,依稀能想象母亲年轻时的灵巧。
他想起林砚书修补作训服时,也是这样的专注神情。
“你外婆十六岁嫁过来,在这窑洞里生养了七个孩子。”
周玉梅的声音像在梦呓,“我当年嫌这儿穷,拼了命要嫁出去。现在想想......”
她没说完,但沈策懂。
五年未归的女儿,在熟悉的土炕上找到了时间的锚点。
而那些她曾经逃离的,如今成了回不去的乡愁。
黄昏时分,外婆拎着竹篮要去摘菜。周玉梅立刻站起来:“我陪娘去。”
两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沈策站在崖畔,看着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外婆的小脚踩出圆点,母亲的运动鞋印出波浪,两行脚印紧紧依偎,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
他掏出手机,信号格微弱地闪烁。给林砚书发了条信息:“到我外婆家了。一切都好。”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这里的星空,比咱们那儿还亮。”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山沟里惊起一群麻雀。
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晚霞,像撒向天空的一把秕谷。
沈策忽然觉得,这条蜿蜒的归途,连接的不仅是母亲和她的故乡,也隐隐指向他自己模糊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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