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老旧居民楼的楼道像被墨水泡透了。
声控灯被刘大妈的脚步声撞亮,昏黄的光打在她手里的菜篮子上蔫芹菜的叶子耷拉着,沾着点泥。
那块五花肉泛着油光,边缘的白膘颤巍巍的,随着她掏钥匙的动作在篮底晃。
钥匙刚摸到,楼上的脚步声“嗒嗒”地往下走,一下,又一下,敲在积灰的台阶上。
“小吴啊,这是准备出去散步啊?”
刘大妈脸上的褶子一下子全舒展开,堆出的笑里裹着热乎气,可那双眼睛却像两枚生锈的钉子,直勾勾钉在吴爱英的肚子上。
孕妇装很薄,能清楚看见肚子往前挺的弧度,圆滚滚的,像揣了个小南瓜。
吴爱英扶着腰,一步一步往下挪,每走一级台阶,肚子就跟着颤一下。
“是啊刘婶,”
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孕期特有的慵懒,手轻轻覆在肚子上,指尖能摸到布料下细微的胎动
“医生说多走动走动,到时候生得顺,你看,他又在动呢。”
她侧过点身子,像是想让对方看得更清楚。
“哎哟喂,你瞅瞅这动静!”
刘大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被谁听见似的
“这肚子,估摸着得有七八个月了吧?你看这形状,圆滚滚的,一个劲儿往前挺,准保是个大胖小子!
我跟你说,当年我怀我家大军的时候,肚子就是这模样,尖溜溜地往前冲,生下来真是个带把的!错不了!”
吴爱英的指尖在肚子上轻轻打了个圈,脸上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像蒙了层薄纱
“街坊邻居都这么说呢,不过我倒是觉得,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健健康康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是那是,孩子健康最要紧。”
刘大妈嘴里应着,眼睛却还是黏在那片隆起上,眼珠子转了转,眼底掠过一丝黑沉沉的东西,快得像闪过的影子
“你慢点儿走啊,这楼道的灯坏了三天了,物业也不管修,黑黢黢的,可得当心脚下。”
吴爱英“哎”了一声,转身往下走,裙摆扫过台阶,带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脚步声渐渐远了,刘大妈脸上的笑“啪”地一下就掉了,她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积灰的台阶上,留下个湿印子。
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菜篮子的把手,指节都泛了白,骨头的形状凸出来,像老树枝。
“得意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牙咬得咯咯响
“现在笑得欢,等生不出来儿子,有你哭的时候!
我家儿媳妇连生三个丫头片子,凭什么你就能顺顺当当怀个小子?
这栋楼里,只要我家没生出带把的,谁都别想生!老刘家可不能在我这儿绝了后!”
她猛地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拧开,门被她“砰”地推开。
菜篮子往桌上一摔,五花肉“咚”地滚出来,在桌面上拖出一道油痕,像条扭动的小蛇。
她盯着那油痕看了会儿,转身从柜顶摸下一个红布包,布是那种暗沉的猩红,边角磨得起了毛,看着像用了好些年,摸上去潮乎乎的,像是吸足了什么东西。
午夜十二点,楼里那台老座钟“当”地敲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在空荡的楼道里荡开。
刘大妈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红布包揣在怀里,硬邦邦的,硌得她肋骨生疼。
包里是个豁了口的瓷碗,碗里黑狗血混着朱砂,稠得像熬过头的粥,上面浮着层泡沫。
三根绣花针斜插在里面,针尖闪着冷光,针尾还缠着点灰线。
碗底压着一小撮黑土,是她前几天在后山坡坟头最阴的地方挖的,土块里还沾着几根枯黄的草屑。
她往后山走,月光被歪歪扭扭的枝桠割得支离破碎,照在她脸上,每道皱纹里都像是藏着影子,忽明忽暗。
山路陡,她走得却快,干瘦的身子像被什么东西拽着,轻飘飘的。
腰间的钥匙串偶尔“叮叮”撞一下,声音在风里飘出去老远,又被松林里的呜咽声吞掉。
风穿过松针,“呜呜”地响,混着点细碎的哭腔,像刚出生的婴儿在哭,又像女人在夜里的低嚎,远一阵近一阵,让人辨不清到底是风声还是真的有声音。
“凭什么啊……”
她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股子狠劲,红布包被她攥得更紧,布料都快嵌进肉里了
“我儿媳妇怀第三胎的时候,我求神拜佛,连老祖宗的牌位都擦了三遍,结果还是个丫头!
凭什么她吴爱英就能这么舒坦?老刘家不能绝后,绝对不能……”
走到后山那片洼地,土是黑的,黏糊糊的,脚踩上去“咯吱”响,像是踩碎了什么腐烂的东西。
空气里飘着股腥气,说不清是血的味道,还是烂叶子沤出来的馊味。
几块歪歪扭扭的木牌插在土里,上面用朱砂写着名字和日期,字迹被雨水泡得发胀,糊成一团,看着像一张张哭花了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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