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骑,谬矣!可以觉得眼前无人物,却不可小觑天下无英雄。”这回倒是轮到张轨,直愣愣得摇头道。他一边把重音放在了“眼前无人物”上,一边用余光扫视了申侑的背影,若有所指。
“咳咳!”似有所感的申侑半回过头,如芒在背。
“哦?”正欲作长啸的向秀,悠然收口道。
“自炎黄肇我华夏诸邦以来,虽强弱时有不同,而豪杰世未尝乏。至于当下,良马终需伯乐之匹,英雄须待风云之起,如是而已。假若非陈胜、吴广登高一呼,刘季之辈也就是安逸于当个区区亭长,对着暴秦的官员摇尾乞怜,但求温饱与拔擢罢了。”张轨遥想往事,把积郁五百年的愤懑倾泻而出。
“此言豪壮,不无道理。”向秀捻着短须点点头。
“所以君友阮生,又何苦怨恨当世无英雄呢?焉知平常不起眼的贩夫走卒之中,就没有燕市狗屠、监门侯嬴吗?纵是真没有,难道你我满腔理想之辈,就不能挥戈止日、引帆弄潮,忍作平庸的牛马度一生乎?”感慨良多的张轨,深感再世为人机会不易,昂然续道。
“可惜你生的太迟,未能与我等相逢于山阳竹林,否则把臂同游、纵论天下,是多么快意的事啊!斯人已远,君其勉之。”向秀深为赞许,亲昵得拍了拍晚辈的肩膀,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嘿,无礼无知且无度的小儿,净会说些虚张声势的大言。届时到了陛下面前,难道也靠这个免罪吗?只恨眼前无清水,不能洗我耳之污。”申侑冷笑一声,连做了几个拂拭耳朵的手势。
连续被几番搅乱,张轨虽觉受到冒犯,却也懒得和对方一般计较。向秀也顾忌在此旷野,人多眼杂不好说些私密话,索性不再言语。一行人陷入了沉默,无论是本就不甘前来的向秀、何固等,还是扫兴而归的申侑,都急于早早回城歇息,于路无话。
晋代的宜阳县,与今日的宜阳县并非一处,而是在后者的西边五十里外。女几山又位于其东南,距离仅仅八九里路罢了,一行人走走停停,下山时是晨光之熹微,临城时则是高日之朗照。沿途的行人也逐渐增多,四处的阡陌连绵纵横,颇有名都大邑的景象。
早在战国时期,宜阳就以中原枢纽、水陆都会而着称,号称“城方八里,材士十万”,是战国时期韩武子的短暂都城,也是三川的门户重镇。后来秦国来伐,大将甘茂挥军五万却五月不能攻克,再度增兵一倍才攻取之。到了魏晋之际,朝廷能掌控的本县编户下降不足三千,但考虑到荫户、兵户、屯户、吏户等的存在,仍然是人口稠密的大县,只是规模略减。
沿途那熟悉的洛下口音,让张轨的心中快慰且紧张,忽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自周朝以《尔雅》为训诂正音以来,甚至传说早在商、夏之际,先民所创立的河洛语言,便是流行于冠带之国的标准口音。就像《论语》所载,“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传承不辍的文字、语言,正是民族的精神所依、魂魄所系,惹得张轨悠思缕缕,好似回到了前生。他听着路旁乡人的说笑交谈,瞧着偶尔驻足田中的飞鸟,呼吸着遍地新芽的清新气息,感到浑身的舒畅和充实。此时此刻,他对这个新世界,再也没有隔阂感了。
方到门口,何固就说他昨日接到郡中行文,有要事要去处理。而向秀则为张轨作出担保,让其与自己同住于县官舍中,而非鱼龙混杂的官驿或私人逆旅。申侑即便仍有不满,可碍于其官位身份不便反对,也干脆借口还要安置其他的征士,不再奉陪。
少了那个碍眼人物,向、张二人也浑身轻松许多,再度开始说说侃侃起来。他们穿过经历数百年风雨的城楼,踏过行人熙攘的市井道路,走到坐落于中心的县廨前。原来宜阳县令为了接待名士兼高官的向秀,特意腾出后寝的几个房间接待,此刻也便宜了张轨。值守的小吏连忙引路,又吩咐几个童仆速速打扫,为新来的张征君设榻。二人弄脏的衣物,也趁机换了。
“此间风物,较之山中如何?”走入房间,向秀调侃道。
“如有白云满床、清溪流地,或能及也。”张轨微微一笑,表面还矜持几分,其实对陈设相当满意。这时候他用于比较的第一反应,再也不是邯郸城中的宫殿,而是一夜惊魂的女几山了。
向秀莞尔一笑,踏席屈膝,正襟危坐。
“散骑,依你之见,我冒犯申使君的事情,是否有回旋的余地?”等到几个吏人刚刚退出,按捺许久的张轨就忙不迭得问道,一点掩饰也顾不上了。他看得出来,这位向秀是诚心愿意相助的,能够倾心交谈。而逐渐适应此世的他,也越来越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新生。
“怎么,张征君一路上少年老成、壮怀睥睨,竟然也会这般慌张无措吗?”向秀倒是不慌不忙的模样,乐呵呵得揶揄道。不过单纯从他的行为就能看出,此事并无甚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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