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之人,何当此称。”皇甫方回连忙替好友客套道。这时候尚未如明清之极权,龙的说法并不专属于皇帝,例如陈登字元龙、诸葛号卧龙,对贤人都可以这般夸赞。说完他赶紧示意郑律,赶紧去吧依旧鼾声如雷的张轨唤醒,可不要失了礼节让人取笑。
不过经此一提醒,皇甫方回也确实回味过来,据说张轨家门前有棵硕大的槐树,骨干粗壮、枝叶繁茂,当地人号为“盘虬”。按照汉末流行的说法,是出贵人之像,只是天下那么多人门前有参天大树,其中究竟有几个会真的腾跃如龙的?只是偶然有所印证,为了有所希冀,人们愿意相信罢了。但是这张士彦近日来怪象、异举、奇遇颇多,难道真的是有征兆应验,会有仕宦腾达的机会,乃至于位至三公吗?
“孟存兄,才过片刻,何来此速?”正思索间,睡眼惺忪的张轨走了出来,揉着眼睛询问道。他刚才对外事浑然不觉,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却是一觉睡醒以为刹那。
“哈哈哈,张征君高卧林泉、疏散旷达,真不愧是当朝名士!”李弥愣了一下,继而恢复了豪强本色捧腹大笑,颔首示意窗外道:“已是黄昏日哺之时(即申时,15:00-17:00),我已吩咐后厨办好了酒菜,以招待几位贵客。只是比不得县中佳肴,万勿责怪啊。”
李弥也是豪族之家,素知本朝特色,自从曹魏时期的正始名士、竹林七贤以来,那些名家子弟就推崇饮酒谈玄、狂放高歌、轻薄礼法,越是抛弃繁文缛节,就越被视为通达名士,这是对两汉后期所谓“矫饰品德孝行以图升官”的极端逆反心理,曾经是一时改革风气的创新之举,后来却衍变成为另一种“伪装形式”,新矫饰取代旧矫饰,目的依然是为了博取名声而仕宦。当然他有所不知的是,张轨只是纯天然的睡迷糊了,心里压根没有这些想法。
“啊?”张轨果然是愕然不解,没有听懂这个夸赞。
“请吧。”李弥微微一笑,依然以为对方是故作。
坞主府邸,说起来是一地之尊,其实也就是个偏大点的住宅。眼下李弥独居此室,厅堂、走廊散放着棍棒兵器,那是他的爱好。东道主丰盛得摆上筵席,反倒让厅堂显得更加拥挤,诸人在黄昏的余晖下落座,济济一堂好不热闹。邱善、姚放等几个主要私兵头目,自然也前来陪坐。
主客闲聊几句,方知李弥的父母已没、家无兄弟,全靠他这个二十三岁的青年当家。年少轻狂再加上无人管教,热衷于和同伴们走马射猎、舞刀弄剑,连门当户对的婚姻都没兴趣。他瞧不上那群权贵庸肆的上流,反而是仗着家财使气游侠,结交了不少草莽间的英豪,那士卒高波就是其一。
“置酒高殿上,亲友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三巡之后,酒酣耳热的李弥,站起身子、拈着杯盏,再度高声哦咏起来。这是曹植的《箜篌引》,叙说亲友宴会的快乐,正合此景。
“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受其父影响,皇甫方回也是深爱诗文的人,他随口便续上了这首的后文,随后他带着些许醉意问道:“孟存似乎很爱好曹子建的诗句?”
“曹子建?”张轨听得悦耳,暗暗记住这个名字。
“啊,是极!陈思王(曹植封陈王,谥号‘思’)之诗句,骨气奇高,词采华茂,粲溢今古,卓尔不群。最关键的是他的文字之中,洋溢着无穷的报国之心,使人回肠荡气、慷慨有怀!”正在仰望星空的李弥,闻言回过头来,脸颊已经喝得通红发烫。
李弥说罢,斜举着酒盏,环座遥敬、一饮而空。
“我观他的字句,确实称得上是情雅兼备,读罢有余音绕耳。只是。”深受家传熏陶的张轨,能从中捕捉到诗歌的美感。但是他所处的年代,依然是先秦四言诗为主流,所以一时间难以接受五言诗这种新颖的体裁,故而他稍存疑惑、言犹未尽。
就好像读久了白话读文言则别扭,写惯了骈文看散文就异样,反之亦然,历代的文学审美各有区别,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互通。倘若是李白的《将进酒》放在汉代,肯定会被寻常人嗤之以鼻,认为是毫无含蓄雅调的呜呜然乱吼。而唐宋八大家的散文放在六朝,也会因为不合骈俪,被庸碌的大众视为下等劣品。幸赖曹植的诗歌,历来被视为“源出《诗经·国风》”,故而能被张轨接受。
“李生是何处学来这许多陈王的诗篇?”皇甫方回好奇地插话问道。现在是两汉乱世之余,文学凋敝之际,连熟读经典的人都不算多,何况是属于文章小道的诗歌。
“说来惭愧。在下年幼之时,家父曾礼请了东州的名士,欲加以启蒙督导,使我能够有足够的才学入仕。只是鄙人愚钝,除了学会吟诵陈王诗句外,别无成就。”谈到这,李弥的笑容忽然黯淡下来,转而面无表情得看着远方夕阳,似乎陷入了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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