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络青骢白玉鞍,长鞭紫陌野游盘。春日的伊洛平原之间,数匹骏马飞驰而过,径直奔向宜阳县城。数日未雨,天气干燥,土地上扬起一阵阵飞灰,正在田中耕作忙碌的农人们侧目以观。
路旁人看着潇洒,马上人的艰辛却只有自己知道。在这个时代马鞍已备、马镫未有,骑士们只能手抓鬃毛夹马骑行,训练骑术要花费不少的苦功夫。就好比这几位乘客,娴熟骑射的邱善坐得昂首端正、谈笑自若,时不时夹马催促,引领在前。未谙此道的皇甫方回匍匐得近乎抱着马脖子,一路颠簸被抖得苦不堪言,仍旧远远得被甩开半里路。
最为尴尬的,则是高也不成、低也不就的张轨。从他的内心来说,前世作为“张敖”时东征北讨、久历战阵,甚至向刘邦军中赫赫有名的“重泉骑士”李必、骆甲学过多时,是很精通于马术的。然而从他的身体来说,附身的前主人明显是个典型的魏晋文人,虽不至于弱不胜衣的病态美,却也的确是不亲稼穑的文弱生,身体素质乏善可陈。
故而张轨兴致勃勃得提出,屈指算来也就那点路途,非要与邱善竞速一场。孰料事实证明,他现在是真正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脑海里面想得是简单,疲惫的身躯却不听使唤。不一会他就腿痛腰酸,只是碍于面子勉强咬牙坚持,才立足于第二梯队。
最让张轨刮目相看的,是那年方十岁的士家子高涤。后世的高适诗云“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虽然用来类比不甚恰当,可也颇有相似之处。军户出身的小孩,从小接触的便是弓矢干戈,其父亲还曾是军中侦骑,所以耳濡目染深受影响。眼下高涤不仅仅是神情轻松,而且是有意放慢了马速,稍稍落后张轨一个马头,以示礼让。
“此间田禾丰茂、牛马成群,足见百姓生活富庶。”放弃追赶的张轨降缓马速,开始百无聊赖得打量起周边的风景,不由得频频点头。
“郎君想得太好了,此间的收成五成交官,此中的耕牛也多为官有。嘿嘿,就算我们不想要牛马,官吏们也逼着必须去向官府借牛,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替朝廷收取六成的田租,而可以从中贪墨的就随之增多了。像我们这样的士家,真正实际可供家用的存留粮食,恐怕还到不了两成。”高涤年纪轻轻,却好似经历了无数雨雪风霜似的,边说边叹气。
“原来是这样!可是如此苛法,难道家家户户都经受得住吗?”经此点拨,张轨才恍悟过来,难怪那些农人看起来都疲惫衰老,没有一点生机勃勃的样子。他想起当初的暴秦,受到商鞅变法的影响,就极为重视耕种与战斗,与魏晋的“士家”制度,还真有不少相似之处。
“编户齐民、奚官牧奴倒还好。而屯田户只要负责耕种,可以免除徭役。于今最受其苦的,只是士家军户!那些狡黠的早就逃了,宁愿庇护在大族门下,后者自会摆平官府追究。反而是老实当兵的,只能一家人苦撑着活受罪,稍有嫌疑就要受到刑罚。”高涤想到自家事,更加忿忿不平。
“这点反而都不如暴秦啊!”张轨感慨道。
“这次还要多亏郎君援手,我家才能有机会摆脱这种宿命,小子感激在心!否则要是真没入奚官,那就永无自由之日了!”端坐马上的高涤,朝着张轨深深行礼。说来也是命运使然,要不是他父亲失踪而引来大祸,像他们这种规规矩矩、逆来顺受的家庭,只会在短暂的悼念之后,继续供养子弟为大晋出粮卖命,是绝不会做出逃离军籍之举的。
“只能尽力而已。话说回来,奚官究竟是何物?”张轨客气得摆摆手,又反着问道。在他所处的秦末,还是沿袭着《周礼》的说法,“奚为女奴,隶为男奴”,照这么说奚官可不就是“女奴官”了吗?
“啊?这个。”高涤毕竟只是个孩童,哪里懂得这许多。
“本朝及前代,律令均十分严苛,军士犯罪尤多,抄没为官奴的大多是女眷,因此号为‘奚官’,这是其中的一个说法。但其实男女皆有,主要做的是充当牧奴,或者宫中差役。三魏人烟稀少,千里辟为牧场,猪羊马牛遍布于野,那里的奚官尤多。”不觉间,皇甫方回竟已追上,喘着气回答道。
“三魏人烟稀少,千里辟为牧场?”张轨惊得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不可置信得回过头来。三魏是当时的俗称,指代魏、广平、阳平三郡(魏文帝分魏郡为此三郡,故有此称),都是隶属于司隶辖区的膏腴之地,在战国时是属于魏国的东北边境。
张轨纵然不知道这许多,却对自己的故国“魏”十分敏感。他深知曾经战国时期的魏国,据记载是“人民之众,车马之多,庐田庑舍,曾无所刍牧牛马之地”,那是华夏诸国人口最为稠密的所在,屋舍相连不绝。纵然是桑田沧海,可起码不至于倒退千里,怎么会变成空旷荒凉的牧场?
“士彦何故惊讶?你以为宜阳这些人口,都是本地的吗?”皇甫方回感觉对方是大惊小怪,气力不畅得解释道:“别说是司隶畿内,就算是洛阳城外,也大部分是各州强制迁徙过来的屯田户、奚官、士家。茫茫九州,汉代的良田一多半都成了荒地,不作牧场还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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