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七年三月初八,昏昏昧爽的黎明之时,太学官舍里热闹异常。大晋朝现有的十七个州中,除了远在交趾的交州处于战火以外,其他州都举荐来了数目不等的“贤良方正”,再加上被皇帝“征召”即点名而来的在野名士,合计足足有四百余人之多。
“诸位‘贤良’,请按顺序排好,依次接受垂询问答。”司徒府派来的几个底层小吏,正组织着来客们有序进场。久处宦海,使得他们嗅觉十分灵敏,对于来人的态度高下有别。有的是京洛官衙中任职的熟面孔,自然要客气恭维几声,祝贺对方能除授好官。有的则是素未蒙面的生面孔,他们要斟酌着对方的衣着打扮加以揣测,然后对应以笑容的真假和程度。
具体而言,便是太尉掾夏侯湛、司空掾潘岳,不仅受到小吏们欢天喜地的迎接,而且直接引入了队伍的前排。这两人也不含糊客套,昂首阔步得踏进今日的“舞台”,只是微微颔首表达感谢。会场之内,还有许多他们的同僚、上级,都纷纷走过来与之招呼。面对这些人他们倒是热情许多,在一片肃静的人群之中,拉着友人互相谈笑寒暄,以显示与其他“贤良”的截然不同。
“唉,昨日裴司空不幸物故,大晋的栋梁摧折一根。按理来说,我这个掾属理应哀思三日,不参与今天的选授。”潘岳哼哼唧唧得嘟囔着,假模假样得擦拭着眼泪。话虽如此,其实他今日早饭吃得饱喝得香,且因为怨恨裴秀这么多年也不肯提拔推荐自己,暗中还骂了不止一句“活该”。
“失一栋梁,正应得一柱石。潘掾倘若今日不来,可不是让大晋再失一位贤才?君休要节哀顺变,勉力支撑过对策啊!”出声安慰的,乃是担任尚书省事一职的邓攸。他出身于平阳郡襄陵县,是尚书令贾充同郡同县的亲密乡党,故而成为后者的侄女婿,且充当其心腹和智囊。
不光是邓攸,其实在场其他人都瞧得出来,潘岳人都来了还唱“哀歌”,而且是天刚刚亮就早早到场,这“哀恸”里面的真假究竟是几分。可即便他们知道潘岳作假,潘岳也知道他们知道自己作假,双方还是得假惺惺得把这出戏演完。东汉数百年的传统沿袭,对于任用自己的“主官”必须怀故主之恩,犹如古代的君臣之义一样。所以朱震弃官哭祭陈蕃,向雄冒死收葬钟会,都成了一时的风气楷模。然而时间长了,昔日之人是出于本心的高尚作为,现在之人则是为了博得名誉的虚假言行,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璀璨的明星在光鲜夺目,山中的野草正低调登堂。因为本就无心争官的缘故,当张轨、挚虞、皇甫方回联袂来到太学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了。负责接待的小吏,瞧他们那副衣着朴素、容貌寻常、随从稀少的样子,猜也知道是哪个偏远的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连问一句“君从何来”都嫌费劲,故而敷衍得指了指方向了事。他们自然也浑不介意,入庭后照着队列顺序排到尾部。
“你们倒来得不慌不忙!”处于队列前半部分的嵇绍,回头看到这几位西州新朋的到来,眉开眼笑得打着招呼。他丢下前端的好位置,一边快步整理着衣冠,一边喊着“承让承让”得来到尾部插队。他来得早,加之本就熟悉京洛的官场,有好多新闻正待与友人分享。
“延祖,何事能让你乐成这样?”张轨插着腰笑问道。
“诶,哪及得上士彦的洛水之乐!”嵇绍挤眉弄眼得调侃道。
“咳咳!”张轨不敢搭话,皱着眉头咳嗽提醒。那天他在河边参与宴会,数次朝着司马绮打量的小细节,被身旁的嵇绍给发现了,当时就被调戏了几句。挚虞和皇甫方回,则对此情况完全不知,听到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不禁露出好奇的眼神。
“好了,说正事。诸位有所不知,这回就连新任司徒的石苞,这回也亲自出马了。”嵇绍赶忙收敛了笑容,以正经的神色说道。他又继续补充,司徒石苞、尚书令贾充、吏部曹尚书山涛皆亲自到场,负责轮流审核“贤良”们的能力品行,依次做出荐官选择,以及商定是否要举荐该人面见天子。此外,就连每日无所事事、浑噩混日的太常卿华表,此番也抖擞精神来到了现场。按晋制,太学隶属于太常管辖,这是他的主场。
“司徒负责官吏职事,怎可不来?”张轨反问道。
“啊?”嵇绍没想到,对方竟然对本朝官场一无所知。
“士彦他,对朝典很少打听。”皇甫方回忙帮着解释道。
万没料到此的嵇绍,只好又费功夫解释起来。简化粗浅地说,汉初原本以秦制三公(太尉、丞相、御史大夫)领朝政,汉武帝为了制衡外庭,以“大司马”、“大将军”建立“内朝”,摄取国家的实际权力,从而有了后者独揽朝政的外戚政治。到了光武帝刘秀,又嫌往日的那些官职权势过大,从隶属于少府管辖的“六尚”(尚冠、尚衣、尚食、尚沐、尚席、尚书,本多由宦官担任,到了明清依然是太监独享),单独拎出来“尚书”作为执政顾问,最后发展成汉末主管实际行政的机构“尚书省”。一言以蔽之,就是皇帝不断设置新的“位卑权重”职务加以升格,去制衡侵夺外臣的权力。后世的“内阁大学士”、“军机处”,皆是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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