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溪乡拥有一千一百户在册编民,在这一时期的中原属实称得上是殷富大乡,很多边境的县甚至郡都达不到此规模。论语有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况是如此泱泱大乡呢。然而近百年来文教凋敝,战乱残存之民只知道刻苦耕作以求存活,哪里有什么求学的心思的财力。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谓是千古不朽之定论。
《汉书》曾记载汉代的学校建设,可谓十分兴盛完备。中央层面,有面向百姓、选拔贤才、免费修业的“太学”,有专门针对贵胄子弟的“官邸学”,甚至有可供妇女学习的专班,倡开放风气于两千年之前。地方层面,郡(国)有“学”,县(邑)有“校”,学、校各置《六经》师一人,这也是后世“学校”名称的由来。乡有“庠”,聚曰“序”,庠、序各置《孝经》师一人。也就是说,教学的触角不光是延伸到乡里,就连小小的村聚都有。若是孔夫子得以见证汉代风俗之美,恐怕得改口赞叹一句,“汉监于三代,郁郁乎文哉,吾从汉”!
汉代有个着名谚语,“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得益于官方的提倡鼓励,读书识字、学问做官的权力并非被豪贵们所垄断,而是人人皆有份。除了官学,两汉的私学也蓬勃发展,蒙学、精舍、乡塾开办得如火如荼。各地“诸生”、“名儒”之家开办私学,秉承着“有教无类”的平等原则,将学问无差别得传播于民间,某些私学的门徒竟多至数万人。贫寒之家出身的读书人,怀揣着济世救民的理想为官,大部分能够体察下情、做事称职。
例如当下跻身大族的颍川庾氏,其祖先庾乘年轻时是个门卒,因得到太学主管郭泰的赏识,得以到学宫去做学生们的佣工。后来他凭借多年旁听的知识,就能够讲论经学,只是自以为地位低贱,每次都坐在下座,众学生和博士都向他提问,于是乎学宫中以下座为贵。自他开始,庾氏以学问之家着称,最终成了四海的人望所系。他的后代,有性情耿直、清廉刚猛的河南尹庾纯,也有未来的东晋辅政外戚庾亮、庾冰兄弟。东汉时社会上下尚存的流动性,贫寒者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可能性,可见一斑。
汉末战乱的文化结果,是一代人理想的堕落。饥寒交迫使人们变得极端现实,于是士人们不再追求早期淳朴的“济世安民”,而把全盘心思放在维护家族利益上,也依靠着家学传承垄断做官资格。仅有少数人如庾纯者,还保持有稍微的古人之风。而朝廷也没工夫和余力恢复底层官学,把精力放在更具实用性的税赋和粮食上,可以说是务实,也可以说是短视。同溪乡作为偌大中原的一个缩影,即便近在京洛的咫尺之遥,依然没有例外,基层文教泯灭无存。然而一年多前,此处忽然发生了个意外,弦诵之声重新传扬在人们耳边。
苔径静铺修竹影,松窗虚透读书声。废弃多年的乡庠被整修得焕然一新,且每日的辰时直到日昳,都有铿锵琅琅之音传出,打破乡村的死板沉寂。四周的栅栏墙壁全部被拆除,据说是为了便于进出,让好奇的过路者、休憩的务农人,能够在廊下倚窗听个几句。甚至此间的新主人有时候会走出来,客气得与这些访客闲聊攀谈,询问授课是否清晰明了,论点有无偏颇之处。不知所云的农人每每哈哈大笑,固然觉得此人极其古怪,却仍然喜欢每天来瞧瞧。
“远取财物主平均,皋陶造狱法律存,诛罚诈伪劾罪人,廷尉正监承古先。”站在院落之外,先是悦耳的朗诵声入耳,然后能远望端坐在上座的教书人,竟是位两鬓斑白、慈眉善目的老妪。她所读的是《急就篇》,前汉时期的黄门令史游奉皇帝诏令所撰写,是当时儿童的启蒙读物之一。
“远取财物主平均,皋陶造狱法律存。”跟读的学生们,前两句话还能勉强做到整齐划一,读到后面就彻底乱了套,有的快、有的慢、有的不认识字,糊里糊涂得读完了这句。他们的声音零散且稚嫩,来访者可以望得见,是六个男女孩童,都是不到十岁的年纪。
“停顿之时,注意节奏和换气。勿要急切慌张,再来一遍。”学生们读得散乱不成样子,老妪却笑得很是开心,和声和气得鼓励道。她似乎是从这副景象,回忆到昔日教育己子的滋味。院外有一群衣着干净、非自本地的围观者,她已经用眼角的余光察觉到,但并不在意。
“是!”孩童们很是知礼,齐声答道。
站在院外的,自然是李申、张轨一行人。据孟恒介绍,那位十三岁的后汉宗室女名叫刘蓁,因为常常攀在窗边听课的缘故,被老妪所察觉收容。其自幼丧父,本来就与收容她的姑母一家不太融洽,现今无论吃住都和老妪一起,俨然成了其隔了代差的女儿似的。
“这乡庠废弃已久,是什么时候复办的?那个刘蓁,果真就在里面?”观察片刻,李申心中有很多疑问,迟迟隐忍未发。其实他常常来同溪乡打秋风,然而关注点始终在于怎样敛财,并未注意到此处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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