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夜忽忽风兼雨,万事劳劳物与人。在张轨简单仓促的应对之下,短暂的冲突告一段落,他自以为可以安枕无忧了。目送走双泉坞众人后,他叮嘱县兵们不要声张此事,就说是盗贼来攻打校场不利,故而又呼啸撤走。然后他让手下将受囚军士及家人带回来安顿歇息,又折腾了许久。
忙碌完这摊子事后,时间都到了亥时。张轨终于感到,要真的独自统筹应付此类琐碎,是多么疲惫的一件事。等他解散众人归屋时,皇甫方回的读书灯火早已熄灭,月色下的庭院寂静无声。他也没多耽搁,直接扑上床榻呼呼大睡,第二日过了辰才终于醒来。
张轨略加洗漱收拾,便故作悠闲得去县廨报到,想要探探今日情况如何。也不知道那坐拥无数家财、性命格外重要的李申,在私兵被杀伤的惊惧之下,究竟会怎样叙述昨日同溪乡发生的事。他到了却发现几个大吏,以及主要的几个史吏,正坐在内堂作议事状。看到他的到来,一个个都默然扭头张望,表情各有差异,仿佛皆在等待他似的。
“张门督!”主簿蒋玄哼了一声,冷眼喝道:“你干得好事!”
“蒋主簿这话从何说起?我近期专心督促囚徒垦荒,并没有做什么啊。” 张轨十分镇定,很无辜得摊了摊手,环顾四周说道。他瞧见李申的表情诡异,还带着一丝怨气望着自己,恍然明白了什么,又解释道:“在下虽分管治安,却没防备突然出现这伙穷凶恶极的盗贼,昨日来不及解救。”
“张门督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呢!”蒋玄指着张轨,对众人道。
“哼哼,哼哼。”功曹史匡胄、吏曹史刘纠等人不住冷笑。
“是说昨夜校场之事。”记室史鲍融好心提醒道。
“哦,哦,原来是这回事。”张轨心底咯噔一下,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他收敛了笑容,用早就想好的措辞回答说:“昨夜那伙盗贼大胆至极,竟然敢冲击县兵驻守的校场。好在我有所防备,众军士借助地利将其击退。在这期间,获罪被囚的军士也积极参与了防守,我正准备替他们请功,以便酌情宽刑呢!”
“啪啪啪!”听完这段,蒋玄什么也没说,笑吟吟得鼓着掌。
“门督编得真是辛苦。”匡胄替搭档评价道。
鲍融摇了摇头,李申翻着白眼,气氛很是不对。
“我说的都是事实。”张轨疑其使诈,于是乎一口咬定。
“好,即便门督说的是真的,那这套逻辑也匪夷所思。刘兵曹,你从事这方面工作多年,可曾听说过犯罪军士参与战斗防守,还有立功受赏的道理?看来咱们的这位洛下名士,需要重新学习下律令。”蒋玄没急着揭穿,而是像玩弄限于股掌之中的蚂蚁一样,顺着话头讨论下去。
“门督此论,令人啼笑皆非。”刘纠非常乖觉,他明白上级的特意点名,是需要自己说些什么话,于是乎一开口就给予了负面定性,继而补充道:“官吏守土安民,百姓纳赋服役,军士抗击贼寇,都是职责之内的事情,哪里谈得上嘉奖?要是这都可以随意谈及宽刑,那世间秩序就荡然无存了。”
“此议确实荒谬。”法曹史焦况与其一唱一和。
“嘿嘿嘿。”参与这场批判会的众吏,纷纷低声嘲笑。
面对这种无礼抨击,张轨选择了沉默,他察觉到气氛异常。
“行了,也别逗咱们的‘名士’了。实话实说吧张士彦,你昨天晚上私自放跑贼人,而且与之亲密交谈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作为朝廷委任的门下督,这不仅仅是失职,简直是监守自盗!”火候已到,蒋玄抛出了这个爆炸性的话语,绷着脸说道。
“什么?”张轨的脑袋再度轰得一声,惊异得差点克制不住神色。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与县兵们百般叮嘱不可外泄的事情,终究还是被这群县吏探知了。原本他还以为县兵皆是同受苦难的士家,肯定不至于状告同类,但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单纯了。终归还是有那么些人,甘心做豪强脚下摇尾乞怜之犬,乃至于出卖阶级同伴以求恩宠。难怪方才李申的眼神不对,估计是把自己当做串通嫌贼寇的疑人,联系到高涤的救人行为,加深了误解。
“这是附近的乡民里吏告知的。”蒋玄画蛇添足得补充道。
纵然蒋玄说得好听,可张轨心里清楚得很,这分明是欲盖弥彰。而且仔细想想,众吏在本县耕耘多年,别说有几个安插的眼线,即便是十里八乡的任何风吹草动,又何尝不知道呢。然而现在的问题在于,群吏对当夜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是不是每个细节都掌握了。
根据两世为人的经验,张轨简单判断蒋玄等人只知道大概,而不了解自己和双泉坞豪杰的交情和渊源,更不知道李弥夜晚造访的事,否则的话完全可以直接给自己定罪,而不是这般客气。之所以作当堂一喝,恐怕是想要让自己在惊吓之余言行失常,从而露出马脚,甚至于和盘托出。想通了这一层,张轨心中打定了主意,脸上维持镇定,默然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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