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风尘下,方知为吏难。公事与日长,宦情随岁阑。
赴任才四个多月,张轨就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真个是度日如年。他融不进大吏之中沆瀣一气,也做不到皇甫方回那样置身事外,甚至拒绝了司马越诚恳提议的一走了之,还执拗得想要凭自己的单纯理想行事。可事实证明,即便是在盛夏时节,炎热的太阳对于人间万物来说,也是毫无温度的。
郡中否决了张轨的行文,认为囚军抵抗“贼寇”,本是应有职责,并非将功折罪。不光如此,他不服气再投往州中的行文,甚至被打回来一通训斥,认为他是“越级上报”,这个不守规矩的帽子扣得更牢,态度极其严厉。他和各级上官来来回回申请了半个多月,事情还是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
宦情如此,然而他甚至还抱着希望,干脆详细叙述了事情的一切因委、曲直是非,提出长期囚禁军士及家属是何等的不当及残忍,最起码也要尽快解决。他不仅将此文再度分别送往州郡,而且特意往京城里认识的重臣们投书,几乎是把所有的门路都用尽了。然而回应他的,唯有沉默。
时间拖沓到九月高秋,张轨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然束手无策。距离约定的三个月还没到,他已经准备好了向李弥承认失败,以妥协的方式共谋办法。可是仍有强烈的自尊心阻止了他,因为他实在不愿意这么快就认输,想象对方那得意洋洋、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属实无法接受。
想到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甚至不惜与坞豪们反目,仅仅换来这样一个鸡肋的结果,张轨不禁长吁短叹。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他只能把时间拖下去,静待不得不面对的结局。这段时间里,县兵、囚军瞧他的眼神,也从热情尊敬,转变为平淡敷衍,大家逐渐变得没什么兴致,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这是自然的,因为他没有拿出事先承诺的神奇表现,解救不了众人所深陷的困境。那些囚军本不算好的家境,因囚禁时间的延长而更显贫穷了。
张轨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可以选择退让,却挡不住敌人的追击,宦情没有任何自由。今日郡中特意派下一个佐吏,带着几个趾高气昂的护卫,来找他口头传达上级的指令。此人也姓张,却对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张轨冷若冰霜,傲然盘腿坐在上首,如提审犯人般得喊来后者答话。这是大晋朝很自然的现状,即便是上级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佐干小吏,放到下级也是重如泰山的庞然大物,有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资格,因为他此刻不是单纯的个体,而是权力的投影。
令张佐吏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所召见的竟然是个官场新手。张轨不仅没有热情接待、安排饮宴,而且连瓜果饮水也没命人奉上,房间内连个佣仆都没有,他们只能事事自己动手。更有甚者,此人竟敢擅自做主,没经许可就落坐席间,还一脸单纯无辜的淡定神情。天地之间,竟有此物!
“可恶!”张佐吏紧紧捏着拳头,心中暗骂一句,面色骤然紧绷。他经历过无数次下派传话,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荒唐的接待,看来此人确如传言所说,真是个藐视上官的典范!可他还是克制住愤怒,不让心事那么明显,语气平和得确认好来者的姓名、职务。
“不知郡中有何事宜?”张轨好奇问道,连敬称都没有。
“好一个猖狂的恶吏!”瞧见对方那副欠揍的姿态,张佐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沸腾的心中再度暗骂道。但他还是勉强克制住,毕竟官方名义上他只是佐级的小吏,比对方更低了两阶。他顿了顿神,轻咳一声道:“张门督,你究竟是怎样收受士家贿赂,为其包庇罪责的?”
“什么?”初闻此话,张轨震惊不已
“烦请上吏,仔细说明。”薛琛拱手问道。
“嗯,这就告诉尔等。根据知情者上报,你收取了那些囚军的贿赂,多达绢帛千匹,所以为之不断行文上书、搅扰正常司法。此事震惊郡中,实在是令我等刚正清直之辈,耻与为伍!”张佐吏越说越是激动,忍不住拂袖而起,似乎真要和这种败类保持距离。
“我,我!”张轨感到急速的气血上涌,惊怒交加、说不出话。
“此属构陷,上吏明察!”薛琛连忙替其求情道。
“哼,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查的!再说了,就仅仅按常理推断,要不是收取了士家的贿赂,怎么会替其不断求情?这不是很明显吗?”张佐吏非常满意对方的反应,甚至洋洋自得开始了逻辑论证。不过这套理论有个缺陷,等于是默认了当今之世,没几个人会单纯为公道说话,除非加钱。
“呵呵,呵呵。”张轨懒得辩解,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吏!”薛琛试图再作争取,不住作揖。
“行了,郡中讨论有了定论。王太守公正仁慈,会如实将此事奏入朝廷,等待有司的定夺。在这期间,你要依旧履行职责,不得有丝毫懈怠,否则定当加罪论处!”张佐吏半真半假得恐吓一番,又挥手招来属下:“另外,这里有几份文书,需要你这位共县门下督,在一旬之内完成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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