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秦璧的运筹帷幄,“清核田户”的行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军士和书吏的收获越来越多,豪族和乡吏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整个县城笼罩在一种古怪的氛围之中,双方泾渭分明得各行各道,甚至满怀敌意得视对方为寇仇,可真称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道路以目”。
既得利益者心中的怨恨,张轨心中何尝不清楚。他劝皇甫方回借口探亲离开了此地,自己携僮仆高涤住在郊外的校场,身边一个旁人都没有留。他和每日轮岗的军士们一起,严密看守来之不易的珍贵档案,以防有人狗急跳墙来销毁证据。唯有他这位“御派县吏”在此地,才可让宵小之辈不敢轻举妄动。
此日,张轨满脸欣悦得出了门,奔赴同溪乡。该处不仅是他尝试治理共县的起始点,现在更是取得第一段成果的地方。本县俗话说,“半城李、东街王,褚孟刘姜各一乡”,这同溪乡便是刘氏豪族的据点。而刘氏的新领袖,恰恰是顶替死去堂兄的佐吏刘盛,后者自然会全力配合他的指挥。于是乎首批清退的田地五千亩,以及百余隐匿户约三百多口人,就是由他们家提供出来。为了表示庆贺,兼顾用此范例倡导其余,张轨提出组织正规的仪式,并亲自参加。
“这批民户和田土,昨日都已经纳入‘编户齐民’,实际核验无误。今日是区区的形式罢了,门督命人组织即可,何必还要亲自去看?”刘盛骑在马上,笑嘻嘻地问道。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国家的公义,如果只为了达到目的即可,那怎么传达正确的观念,又如何向民众彰显是非对错呢?”张轨闻言微微一笑,缓缓解释道。作为古典年代的孑遗,名分是他很在意的东西。
“虽然门督这么说,我却仍是搞不懂,这究竟有何重要的。”这种充满大道理的话,刘盛浑然听不进去,话锋一转说道:“其实豪族的内部,差异也是很大的。族长、大房的地位和权势,远非旁支和弱系可比,生活水平更是千差万别。占有的田户再多,大部分供养的是前者,少部分才分赐与后者。家庭困难的族人,或者没有成年男丁的房支,会过得连自耕农都不如。可正因为如此,他们又更得抱团托庇在宗族名下,以维持生计。”
“豪族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小国家,一叶可以知秋。站在千层塔顶看无限风景的,终究是极少数。故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可是现在,以九州万姓的生活贫苦,供养司马氏为主的门阀豪族,此辈连律法都视若无物,岂不是很荒谬的吗?就好像用沙子垒成的塔,根本经不起几年的风吹雨打。朝廷再不纠正这种错误,积弊沿袭成惯例,恐怕真的要权归于豪门、政出于大姓,再也扭转不过来了。”旁边没有几个人,张轨顺口直言。
“门督!”刘盛咽了口水,怯然不语。
“当今天子圣明,必能重振乾坤。”秦璧朗声道。
“但愿如此。”张轨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一行人又闲聊了几句,大抵是些不痛不痒的琐事,没有再谈及敏感话题。很快他们到达了一片视野开阔的田野,从路边远远地延伸到远方的矮丘之上,早已收割后的土地上只剩下枯黄的梗,堆成数堆等待燃烧。在路旁站着从“佃客”转为“编户”的三百多口男女老少,神色淡然得扎堆窃窃私语着,仿佛没瞧见来者似的,不予搭理。维持秩序的几个乡吏,站在原地打了声招呼。
“门督,按照你的吩咐,这是新编户的户籍文书,以及田亩的登记文书。”为首的老乡吏咳嗽一声,捧着文牍走上前来,并解释说:“本乡的啬夫孟恒,还有治书史瞿亮,不巧这几天卧病在床,不能来参与。故而让小人带话,请门督万勿怪罪。”
“知道了。”张轨点点头,接过文书象征性得翻了翻,然后随手合上。他当然知道所谓的生病,是同溪乡的两个吏员头目的托辞,此辈定是不想得罪本县的同僚和豪族,所以选择置身事外。不过他张轨并不动怒,也没兴趣去揭穿,道不同不相为谋。
“门督休要欣喜过甚,距离郡中指派的一千两百顷任务,还差得远呢。”薛琛在胸前别着双手,撇嘴说着风凉话。除了本乡的刘氏相对较配合,其余的田土清退还阻力很大,只能用兵势勉强弹压。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张轨笑吟吟得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盯着眼前数百名神色各异的百姓。无论如何,在他到达这个时空之后,总算做了点有意义的事情了。实打实的田亩、民户数字,就握在他的手里,可以夺回本就该属于朝廷的赋税。
“静一静,听张门督说话!”老乡吏使劲挥手,高声喊道。
百姓们闻言安静下来,打量着那位不认识的“大官”。
“诸位百姓,首先恭喜你们,能够重新成为大晋的‘编户齐民’,拥有自由的人身!倘若托庇于豪族名下成为田客、佃奴,勤耕苦作的收成大半被收走,子孙的清白出身受到玷污,难道不令人痛惜吗?”张轨清了清嗓子,慷慨激昂得准备开展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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