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备而来,是敌非友!”目睹此状,张轨很快做出了判断,暗悔方才的失算。他自以为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至少能够安然度过,没想到对方如此急不可待,竟组织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捣乱。很有可能,他提早到明日就解送文书的消息,已经被泄露了。
“门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一个书吏浑身发颤。
“最轻的,是只来破坏文书。”张轨转头答道。
“那最坏的呢?”徐书吏闻言,陷入不可知的恐惧。
张轨当然没有再答话,己方本就寡不敌众,他不想打击士气。来人的数量如此众多,他猜测应该是豪族们的家奴私兵,恐怕今夜之事全县的大姓们皆有参与,看来这是最终图穷匕见的时候。可是救兵呢?他心中终于开始第一次的埋怨,范芦、霍雄这些口头上抢着要来的家伙,为何迟迟赶不过来助阵,甚至对此产生了微微的怀疑。
“站住,汝等是来做什么的?”高涤怒声吼道。
没有人予以理睬,乌泱泱的人群持续接近。
“再不止步,误伤休怪!”高涤环顾左右。
十三个留守的县兵,闻言赶忙各自掏出兵器,随之呐喊起来。可是这区区之数,哪里威胁得到上百倍的来者?高涤作势虚射了一箭,没引起任何的骚动,对方踏着整齐的步伐,沉闷得踩过了落地的箭支。直到距离校场门口二三十步的位置,他们终于停顿下来。
借着通红的火光,双方终于各自看清了面貌。张轨惊讶地发现,来的人都穿着简陋粗糙的衣服,拿着的也不过是锄头、斧头等农具,尤其是那一副副蓬头垢面、茫然胆怯的样子,压根不像是豪族的门客,这令人匪夷所思。而这群被幕后黑手所驱使的来者,发现校场果然如之前贵人们所保证的,没有几个防御的士兵,胆子顿时壮了许多。在互相警惕打量的这段时间中,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驱除恶吏!”片刻后,人群深处传来一声呐喊。
“驱除恶吏!”不到百人在攘臂应和。
“取消苛政!”依旧是那个声音在引导。
“取消苛政!”附和的人数在逐渐增多。
“共保家园!”煽动者继续煽动着。
“共保家园!”终于,上千人在齐声咆哮。
“来者是本县的农民!”徐书吏不安地四顾。
哪里需要他的提醒,校场内的众人听到这几句话,早就明白了七七八八。这副情景,这种态势,让所有人都陷入不安和焦虑之中,尤其是作为负责人的张轨。若是来的是豪右的家奴私兵,他还倒是有心来个鱼死网破,怎么也得杀个痛快。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故意嘲弄于我啊!”张轨苦笑着转向高涤,喟然长叹。他此刻完全明悟过来,蒋玄等人特意选派乌合之众的农民来作对,就是要让他事不成、心亦死。试想,他自入共县为吏以来,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士家、佃客的自由,而和豪族豪吏们各种作对。现如今,士家不及时来助,佃客反过来相攻,那么他抛弃前途甚至生命去完成清田计划,所为的究竟是谁呢?蒋玄之辈是想用眼前的事实来证明,他张轨只是自作多情、多管闲事,这是抹煞之余的挖苦。
纵使心绪如海如潮,张轨依然竭力保持着镇定,朝着那些正对自己咆哮谩骂的农夫们微微摇头。他是在告诉对方,以及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敌人,自己绝不为所作所为后悔,也不觉得是完全失败了。他没有选择随波逐流,而是做了那么多费力且得罪人的事,终归是为了心中的良知罢了,而非奢望于受助者的感恩。若此境况,还击不倒他的内心。
“门督,要不我们杀出去!”高涤愤怒且不屑,挥刀朝着前方一荡,道:“此辈不过是武装有限的农夫而已,若是我们二十人合力冲杀出去,未必不能成功脱围。届时到了城中与县兵汇合,再想办法!”
“不行,我清田本为此辈尔,即便他们不理解,也不能伤之分毫。否则的话,岂不是与蒋玄之流一样了吗?再说了,要从数千人中冲出,绝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张轨闻言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事到如今,他知道校场的文书是保不住了,却仍然不想这么离开。
“门督,你何苦作宋襄公?”听到这话,高涤顿时急得直跺脚。这段时间来,他在乡庠学习了很多故事,又在张轨这边耳濡目染,也能够引经据典、以史为鉴了。听说这位古代的宋襄公自诩仁义,在战场上还坚持“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是迂腐的代名词。
“非尔所知也!”张轨仍然不急不躁,含笑否定道。除了上述理由外,他还有许多深层的隐忧,蒋玄出的这个难题,绝不是能如此轻易对付的。按性质来说,已经是称得上“激起民变”了,休说朝廷得知消息会何等震惊,即便是在小小的县中来说,恐怕兵士们也由不得他指挥了,杀回城未必是生路。
就在张轨主仆二人犹犹豫豫、计无所出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按捺不住焦躁情绪了。煽动者在不断鼓舞那四千名乌合农夫的士气,引导的呐喊声一浪比一浪高,几乎是让人震耳欲聋,摧残着守卫者仅存的信心。那个最开始就慌乱的徐书吏,忽然抱着脑袋从校场内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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