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恺抵达黄沙狱的时候,张轨、高涤主仆二人,正在囚笼里玩得不亦乐乎。他们拈着木块制成的粗糙骰子,用泥土将其涂抹成可以区分的黑白面,顾不得身份的区别全然投入,呼卢呼雉的声音响彻走廊。这份场景,不光是任恺感到惊奇,牢中的其他人也是踮脚遥观,议论纷纷。
樗蒲是个古老的游戏,一共有类似于骰子的五个子,每个子的正反面画着黑白二色,参与的人轮流抛掷。如果五子全黑,则叫“卢”,如果四子为黑,则叫“雉”,玩的方式很是简单通俗,其中却有着无穷的诱人魔力,是当时少有的大众娱乐。别说是普通的男女百姓,就连那些公卿贵戚,也有很多沉迷于此。
“二位倒是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啊!”任恺叉着双手,躲在旁边乐颠颠听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得从墙边晃到栏杆前,打着招呼称赞道。虽早知道对方是个有才能的青年,可直到今日在牢狱之中,亲眼见证这份心气和定力,更让人敬佩有加。
“原来是任侍中,久违!欢乐于我何损,忧愁于我何益,万物浮沉不由自主,皆赖天地和时运,我又有什么好介怀的呢?”张轨转过头笑着回话,一边撑着身体起身行礼,一边看也不看得信手将五个木块掷下。骰子们散落在地,竟然全都显示为黑色。
“卢,卢!”高涤兴奋地指着骰子,都忘了礼仪。
“一掷成卢!”任恺看得眼睛都直了。
“嗟乎,高彦清十岁小儿罢了,任侍中却是谦谦君子,怎么也这般姿态呢?”张轨不仅没有喜色,反倒是忽然板起脸来,指着地上感叹道:“汉初的曲逆侯陈平,年轻时主持社祭的宰肉,分给父老的肉食非常公平均匀。当时乡党们争着夸他说,‘“善,陈孺子之为宰’,陈平却反而不太开心,苦笑着说。”
“陈平说,‘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士彦你的意思,我已然明白了。”还没等对方说完,任恺已经意识到其中的意思了,他是个举一反三、心思飞快的人。
“是啊!在下素有澄清宇内的志向,诸位却关注区区一个骰子的胜负,岂不是轻重倒置了吗?若上头给我机会,能够取得的成绩,远胜于今日这个‘卢’。” 张轨点点头,喟然踢了脚地上的骰子,还是把后续的话给说完了。和聪明人的对话,简单利落、表达干脆,让他感到非常地轻松且愉悦。
“昔司马喜膑脚于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胁折齿于魏,卒为应侯。士彦只是遇到这件挫折小事,今后还会有很多施展抱负的机会,何须为之叹息呢?但愿你能记得今日之厄、慎为明日之事,则未来可期矣。”任恺语重心长得安慰着,并吩咐狱卒去开锁。
“哦?侍中此行,必为我也。”张轨本就猜到了七八分,现在彻底听出来对方的来意,脸上再度浮现出笑容。从正月受囚以来,他的心态经历了从灰暗低谷到重寻光明,又颠簸着几度反反复复,很不稳定。好歹熬到了解脱的时候,看来他的有用之身可以存下了。
任恺朝着宫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解释了皇帝是如何得关心此案,又简单提及了玄晏先生的跋涉远至,自然是将天子说得是公正严明、早欲放人。然而他和张轨的心底都很清楚,若不是皇甫谧的亲自求情,这件事是不会如此简单处理,没头没脑得结束的。
场面话说完之后,任恺将张轨唤至跟前,告知了一些不太犯忌讳的内情。例如说皇后杨艳、陇西王父子、向秀等人是怎样替他说情,而某些不便提名的大臣则袖手旁观,他还严厉叮嘱张轨,要好好牢记住他人的恩德和善意,将来勿要做忘恩负义之人。这位天子近臣,性格从来耿直若此。
二人简单聊了会,携手走出了黄沙狱,路边的车马和行人依然如潮。看到春日的阳光重新照到脸上,张轨感到一阵迷茫和刺眼,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他在心中提醒自己“勿忘在莒”,将来真得保持好警惕之心,可休要再陷入命运不由自主的境地。
任恺邀请张轨主仆登车,亲自将后者送到了国子学馆舍。对于皇甫谧一行,皇帝亲自让其居住在此,并吩咐了一名近侍“谒者”安排起居,以示对待名士的尊重。晋代是国子学、太学并行的,前者是宗室和勋贵子弟就读,后者是寒族及百姓就读,所以居住的环境差异很大。上次张轨独自来入住的是后者,这次皇甫谧在则得以享受前者,待遇区别很明显。当然了,司马炎创设国子学是为了安抚并笼络权贵,表示对其家族子弟会有重点的培养和任用,故而对民间还遮遮掩掩省得引起争议,现在只是个草创阶段。等真正挂起“国子学”这个招牌,还要等到四年后的咸宁二年(276)。送达之后,任恺简短得和张轨道了别,叮嘱其静养身心、等待时运,然后回宫复命去了。
这时皇甫谧等人还被挽留在皇宫之中,高涤又去打水和整理被褥,张轨独自住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觉得好生闲闷无聊。于是他负着双手、缓慢巡游,仿佛不是刚刚获释的囚徒,而是前来视察的高官似得,在国子监里四处转悠。里头的空间很大,书籍也堆放得很多,只是没看到几个读书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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