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安顿好营地后,在刘钦等并州官吏的百般盛情邀请之下,北征众官将实在是推辞不掉,只好全体跟着去往城中赴宴。权力就是这么一种神奇的东西,明明双方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可偏能表现得亲昵如同骨肉,刚见面就好得不得了。这是最基础的招数,逢场作戏。
刘宣和张轨也没有例外,尽管初次谈话闹得不太愉快,可他们毕竟是从洛阳这个都城来的。和往常一样,他们行在队伍的中后方,尽量避免和热情的当地官吏们接触废话,然而这并不可能杜绝,因为到场的本州官吏人数众多,各自分散在人群之中,接待地十分周到。并州武猛从事游昼,一路陪伴他们的身旁,滔滔不绝地做着长篇大论,无非是美景、美食、美人等。尽管这是个负责军事的武官,可他眼中的世界,似乎只有吃喝享乐。
“若不是亲眼所见,要全信了并州的奏捷文书,还真以为是这等酒囊饭袋,多次打退了刘猛贼军呢!多亏路、李二位将军心细,这才还原了事情的真相,否则岂不是有功者无名、无能者居功?”趁着口渴的游昼去一旁喝水的功夫,张轨悄悄地凑近跟前,朝朋友抱怨道。
“士彦还是想得太单纯了,临行前我已然听说,天子为了嘉奖并州上下的退敌功勋,早就定好了赏格。刘钦会封乡侯,游昼之流能得到犒赏,凡是他们一派的人都被写在文书里记功,均能得到赏赐。至于事实真相如何,还重要吗?”刘宣撇了撇嘴,笑得很是诡异。
“事实不重要吗?”张轨皱着眉头。
“对于你来说或许很重要,对于其他人则不然。”刘宣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大晋官员如刘钦者,不说全部也有大半。似他这样,上面有互为倚仗的朝中朋党,下面有遍布郡县的地方爪牙,就好比是一棵树,地底下的树根虽然寻常人压根看不见,可实际上却是盘根错节、深抓土壤。唯有如此,上下都有足够的人脉支持,这个官员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大风吹不倒,阳光充足照。每个能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官吏,都是如此。”
“这又有什么关系?”话题转得太突然,张轨没理解。
“呵呵,士彦真是上古纯人也!你想想,他们的关系就好像层层堆叠,上面的人必须拉他,才能够不被拖拽倒塌,下面的人必须推他,才能顺带着自己也往上爬。因此,刘钦所谓‘英勇退敌’的功劳,真真假假究竟有几分,是根本不重要的。从他获胜的消息传出的那一刻起,其官场关系网络之中的人便会奋发踊跃,帮着他广为宣传造势,让天子和朝廷相信且认可。因此,就算路将军发现了某些漏洞,此辈也会拼命帮着遮掩补救,得了实惠的当地官吏更是会豁出命来,绝不会让此事失败甚至反转,以致于反而牵连到自身。世事是一潭浑水,谁能使之澄清呢?”刘宣细细说道。
“唉,又是这样的事情!可是路将军他们乃天子宿卫,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陈述事实,那样也不能补救吗?毕竟军功的断定,是影响军心士气的。”张轨联想往事,悠然长叹一声,无奈且无力。他已经有了宝贵的挫折经历,不至于存着旧日的童真幻想,可仍还抱着一分残念。
“早点或许有用,现在绝不可能!天子既然已经批复允许,将犒赏的命令发布出去,岂会有撤回的道理?即便得知,也会装作不知,否则他‘圣明’的旨意岂不是惹人耻笑,他‘无上’的面子又往哪搁?”刘宣还是讲出了残忍的事实,又道:“以当今天子仁厚宽爱的性格,或许会记住牵嘉的功劳,在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用别的借口奖赏。然而这次的军功事宜已经尘埃落定,肯定只属于刘钦等人,没他们几个的事了。”
两人短暂的讨论结束了,因为喝完水的游昼又来奉陪,笑着露出其招牌似的金黄色大板牙,肥硕的脸部堆出几层褶皱。情绪稍差的张轨轻叹几声,听着此人催眠般的絮絮叨叨,干脆沉浸于此无趣无聊之中,看着风景、打着哈欠,懒得再去想是非对错。他现在很明白,凭自己那点官阶和资历,试图去纠缠这种事,是多么可笑。世间的清高和良心非独他一人曾有,宦海的装瞎装聋者也不仅是一个两个,大家同在红尘大染缸里,区别唯在于受熏染多少而已,夫复何言。也许未来某天,他也会成为另一个蒋玄,另一个刘钦,另一个山涛。
行到远瞻太原城角的时候,队列忽然被人潮所阻隔,眼前的场景喧哗热闹到了极点,无数的商贩在高声叫卖,声音能刺痛人的耳膜。张轨抬头一瞧,原来迎面是个无比庞大的露天集市,四处均是搭建的木桩子、木笼子,只是贩卖的东西似乎有些奇怪,以他的眼力还太远看不清。即便前头如此堵塞,旁边仍有很多路人,拼命在往中心的方向挤进去。这里面既有汉人、也有戎狄,甚至还有戴着怪帽子的西域胡人。
“这是圩日集市?”张轨好奇地问道。他所理解的眼前景象,自然是三日或五日为一轮的圩市,自秦汉以来就是中原百姓的习俗,乡邻的村落会定期聚集于某个热闹的地带,互相交易货物。所以当时很多地名叫做“聚”,例如刘秀兄弟最初兵败的“小长安聚”,皆因此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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