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兴很苦恼。
殷兴是何许人?修允麾下之部曲督也。
修允是何许人?吴国的将军,兼任合浦郡太守者也。
如前所述,因为吴国的军队大多是门阀豪族的私兵部曲,故而其军制显得非常“灵活”,只要是掌握一定量私兵的家伙,无论麾下是数百人还是数千人乃至数万人,往往能顶着“将军”的名号独自成军。修允就是这么个例子,他是个中等规模的掌军世家首领,军中有两千五百人,分由五个部曲带领。在边疆地区,军政一体化是普遍现象,将军兼任太守有利于管理,南北皆如此。所以无论是军务的条线,还是政务的合浦郡-交州条线,他修允都隶属于使持节、都督交州诸军事、交州牧陶璜,是后者的双重下级。
修允是临川郡人,年纪只有二十七岁,可从戎已经有十年了,战场经验非常丰富。甚至可以说,在普遍迂腐老朽、父子相继的沉闷吴国军界,他是一名突出闪耀、智勇兼备的冉冉新星,深得陶璜的器重。正因为如此,合浦郡作为整个交州的大后方,南海海岸线上的赋税重城,竟然被交予这位青年全权治理。这里人口众多、物产丰饶,而且有郁林郡、交趾郡在前头遮挡,没有与晋国直接接壤,是交州框架下的唯一安全之地,也是向前线转运后勤的最重要基地。把修允放在这个位子上独当一面,可见陶璜对其是多么欣赏。
不过要是孟干站在修允面前,绝不会说后者的半点好话,而是恨不得将其活活掐死。因为孟干的昔日战友毛炅,在交趾城破之时,是被修允“生剖其腹,允割其心肝”给虐待死的。不过后者也的确情有可原,因为修允的父亲修则,正是在长年累月的相攻之中被毛炅杀死的。那一场颇有晋国“借刀杀人、消耗非嫡系”意味的八年交趾争夺战,使得蜀汉降军和吴国南军结下了血海深仇,互相都有未报的怨债,对新阵营的认可和忠诚也在这期间稳定下来。
负有重要使命的修允,有着非比寻常的勇气和责任心,这一点人尽皆知。他在收到陶抗“告急求援”的文书后,当机立断拉起了麾下大半人马,不请命就奔向北方的郁林郡城去救人。他的判断非常合理,自己虽然属于交州管辖,不应该掺和广州郁林郡的事,可为国考虑才是最重要的!晋军都偷袭到腹地了,他要是还执着于“请示”、“汇报”而拖延时间,会耽误瞬息变幻的军情,绝不可怠慢!他这么先斩后奏,反倒会流传为千古美谈。
于是乎单单被留下来守城的殷兴,就只能望着袍泽们离去的背影,如弃妇般独自惆怅了。在世袭部曲的氛围下,兵将们都如邻居般熟悉长大,互相亲近而绝不抛弃,漫长的友情是割舍不断的,这助长了门阀体系的抱团独立性。修氏的部曲已历数代,像殷兴这样的部曲督,从懂事识字开始,就与同龄兵将们厮混在一块玩闹,很少会分开。这绝不是后世人的臆想,据《三国志》记载,历史上着名的“郭马之乱”,就是这位修允死后没有儿子继承,麾下的兵将要被分配给其他人率领,但是郭马等人“累世旧军,不乐离别”,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叛乱,把广州城都给占了一年。这点很像六郡良家子和唐朝藩镇兵。
无奈的殷兴,只好组织自己的五百人,孤独地维持着城中秩序,好在政务有郡吏们打理,不用他来烦心。为了防备意外,他认认真真派出侦骑防范巡视,几天过下来,四周倒是风平浪静,让他放心许多。合浦郡(今广西合浦县)是个古老的战略要地,到这时已经作为郡城四百多年,防御设施很完善,街市民居也很繁华。这里所产出的珍珠、玳瑁、象牙、犀角、翠羽等宝物,据说早在商周时期就很出名,于汉朝时更是中原人趋之若鹜的奢侈消费品。如《孔雀东南飞》提及的,“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故而进进出出的商贾和行人络绎不绝,城市里每天都要从清晨喧嚣到黑夜。
“那支晋军已经突入郁林很深,一路向东就能直捣本国腹地,总不至于这么傻不愣登,反倒折返过来闯入合浦境内吧?”殷兴自我思量着,倒是没多少惧怕。敌军又不是神仙,肯定会认为这里依然重兵屯集,而且怕被切断后路,不至于壮着胆子闯来。何况有交趾的陶璜作为倚仗,就算真冒失鬼敢来撞这座坚城,只要凭借地利守住,等来陆上支援就能三面合围、瓮中捉鳖。
修允离开的第十一天,殷兴睡到日上三竿还卧在榻上,仍不停地打着哈欠。他就像是个刚刚失去家长管束的孩子,一开始还觉得有点悲伤想念,慢慢地就享受到自由的快乐,“生活原来可以这么惬意”。没人敢用军纪督促他,任凭其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十里无警!”岗哨来报讯,殷兴挥挥手请了出去,然后慢悠悠地从被窝里爬起来。饮食完毕后,他才穿上华贵的丝绸服,在亲兵簇拥下走向街头。说起来是视察秩序,其实他的心里很清楚,只是吃饱了消消食罢了。这里的气候非常暖和,趁着这会还能走几步,等再晚些就只能躲在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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