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从西苑太液池上刮过来,穿过重重宫墙时已失了锐气,却仍带着透骨的阴冷。天色是铅灰色的,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要塌下来。
紫禁城西北角的司礼监值房里,炭火烧得极旺。曹正淳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对玉核桃。核桃转动时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在这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他面前三步外,陆仁贾垂手肃立。猩红的千户官袍在炭火映照下暗沉沉的,像是凝固的血。
“陛下的病,”曹正淳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砸在人心上,“太医署那帮废物,说是不中用了。”
陆仁贾眼皮都没抬:“督公节哀。”
“节哀?”曹正淳轻笑一声,玉核桃转得更快了些,“咱家是该节哀,还是该……早做打算?”
值房里只有他们二人。窗外连只鸟雀都没有——这个时节,这个位置,方圆三十丈内连只耗子都活不过半柱香。
陆仁贾终于抬起眼:“督公的意思是?”
“陛下若真龙驭上宾,”曹正淳慢条斯理地说,“这大明朝的江山,总得有个新主人。晋王倒了,楚王废了,可朱家的子孙……还多着呢。”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般剐过来:“陆千户,你说说,哪位王爷……最适合坐那把椅子?”
这话问得诛心。
陆仁贾却面色不改,甚至微微躬了躬身:“卑职愚钝,不敢妄测天心。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卑职以为,”陆仁贾的声音平稳得可怕,“谁坐那把椅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督公……继续坐稳司礼监这把交椅。”
曹正淳盯着他看了足足五息,忽然放声大笑。
笑声在密闭的值房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竟有几分瘆人。
“好!说得好!”他止住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那依你看,咱家该如何……让这把交椅,坐得更稳些?”
陆仁贾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用寻常的蓝布做封,无题无款,厚不过半寸。他双手捧上,动作恭敬,却让曹正淳的眼神骤然一凝。
“这是什么?”
“回督公,”陆仁贾的语气依然平静,“这是卑职这两月来,整理的诸位王爷……的一些小事。”
曹正淳没接,只抬了抬下巴。
陆仁贾会意,翻开册子第一页。
“秦王朱樉,封地西安。去岁秋,陕西大旱,朝廷拨赈灾银三十万两。经查,实际到灾民手中不足五万。其中二十万两,经由秦王长史之手,转入陕西布政使司,再以‘修葺王府’名义回流秦王库中。”他顿了顿,“账目往来,卑职已命人做成脉络图,附在册后。”
曹正淳没说话,玉核桃停了。
陆仁贾翻到第二页。
“周王朱橚,好炼丹修道。去年三月,以‘采买炼丹药材’为名,从户部支取白银八万两。所购‘药材’中,有硫磺三百斤,硝石五百斤,木炭两千斤。”他抬眼,“督公明鉴,这些分量……够造不少火器了。”
值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第三页。
“湘王朱柏,自幼习武,好结交江湖人士。其王府护军中,有七成来自绿林。去年重阳,湘王在封地宴请武林人士,席间有人醉后狂言:‘若王爷有意,某等愿为前驱,清君侧,正朝纲’。”陆仁贾顿了顿,“说这话的,是洞庭水寨的二当家。此人三个月前,因劫掠官船被湖广按察司通缉。”
他一页页翻下去。
齐王私开银矿,辽王擅杀朝廷命官,岷王勾结土司,代王私蓄甲兵……
每一条,都足够削爵圈禁。每一条,都直指藩王最不该碰的忌讳——钱、兵、谋逆。
曹正淳始终没说话。他只是听着,那双阅尽宫闱风雨的眼睛微微眯起,像盯住猎物的老猫。
直到陆仁贾翻到最后一页。
“还有蜀王,”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丝极细微的变化,“蜀王朱椿,素以‘贤王’闻名,节俭自律,善待百姓,在朝在野皆有美誉。”
曹正淳挑眉:“哦?这位倒是干净?”
“干净,”陆仁贾合上册子,“太干净了。”
他将册子轻轻放在曹正淳手边的矮几上。
“蜀王封地成都,三年间,府库账目分毫不差,赋税无一拖欠,连王府修缮都未曾向户部要过一两银子。其门下官吏,无一人因贪墨被劾。其结交朝臣,无非诗文唱和,从无私下往来。”陆仁贾缓缓道,“督公,这世上……真有如此完美之人?”
曹正淳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本册子。
他翻得很慢,一页页看过去。炭火噼啪作响,玉核桃被随意丢在榻上,滚到边缘将坠未坠。
足足一刻钟后,他才放下册子。
“陆仁贾,”他第一次叫了全名,“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弄到的?”
“回督公,”陆仁贾躬身,“有些是侦缉司旧档,有些是各王府埋下的暗桩回报,还有些……是卑职让张阎带人,用‘工效考成法’筛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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