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的夜粘稠闷热,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海。曼谷“暹罗明珠”酒店顶层的宴会厅,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冰壳隔绝开来。水晶吊灯倾泻下冰冷锐利的光线,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雪茄的淡蓝烟雾、名贵香水的脂粉气,以及一种无声的、属于金字塔尖的紧绷气息。衣冠楚楚的男女们低声交谈,酒杯轻碰,法语、英语、泰语在空气中交织,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利益之网。
凌风便站在这张网的一个节点上。
他一身剪裁完美的炭灰色杰尼亚西装,衬得身形挺拔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支细长的香槟杯,姿态松弛而优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温润如玉,眼神清亮,像上好的黑曜石。此刻,他正微微倾身,向面前一个略显粗壮的男人举杯,流畅的法语带着巴黎左岸特有的慵懒腔调:“杜蓬先生,您对波尔多左岸赤霞珠的见解令人印象深刻。1945年的木桐?确实是难以复刻的传奇,那份战火淬炼出的坚韧与饱满,如同……历史的勋章。”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爵士乐,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与吸引力量。
被他称作杜蓬先生的男人,正是“蝰蛇”组织在东南亚负责洗钱的重要头目之一,巴颂·猜那。巴颂穿着紧绷的丝绸衬衫,脖子上粗大的金链子在灯光下晃眼,脸上横肉堆叠,努力挤出一个附庸风雅的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暴戾和贪婪。他显然很享受这位“法国艺术品商人”凌先生的恭维,得意地晃了晃杯中深红色的酒液:“凌先生过誉了。不过是些……小小的爱好。”他刻意压低了点声音,带着商人的精明,“倒是您上次提到的那批……‘东方古物’,我很感兴趣。也许,我们可以找个更安静的地方,深入聊聊?”
凌风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眼底却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荣幸之至,杜蓬先生。”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酒杯,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不过,美好的事物总是值得耐心等待,尤其是……安全的时机。您说呢?”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周围。
巴颂心领神会地嘿嘿笑了两声,粗短的手指摩挲着酒杯:“当然,当然。安全第一。凌先生是个谨慎人。”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口灌下,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几滴暗红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被他随手用手背抹去,在昂贵的袖口留下一道不显眼的污渍。“我去趟洗手间,回来我们再……细谈。”他拍了拍凌风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一种掌控者的姿态。
凌风含笑点头,微微侧身让开通道,姿态无可挑剔:“请便。”
他看着巴颂略显摇晃的身影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走向宴会厅侧门。那背影粗壮、霸道,像一头闯入文明世界的野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凌风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优雅的商人外壳下,那个代号“判官”的灵魂无声地睁开了眼。他眼前浮现的,是恩师倒在血泊中的景象,是老人至死都紧握着的、那枚刻着“仁心济世”却被毒贩鲜血玷污的银针。滔天的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压缩,最终凝成冰封千尺的极寒杀意。
巴颂推开洗手间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人声与乐声。巨大的落地镜映出他有些发红的脸。他解开紧绷的衬衫领口,对着镜子呼出一口带着浓郁酒气的浊气,低声用泰语咒骂了一句闷热的天气。他走向最里面那个位置最隐蔽的隔间,那是他的“专属”位置,彰显着地位,也意味着安全。
他毫无防备地坐了下去,身体重重地压在柔软的真皮坐垫上。
就在臀部接触到坐垫中央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通风系统噪音完全掩盖的高频震动从坐垫深处传来。
巴颂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感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并非剧痛,而是一种绝对的剥夺感——力量、呼吸、心跳,甚至思考的能力,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彻底抽空。他那双暴戾的眼睛猛地瞪圆,瞳孔急剧放大,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光洁的瓷砖墙壁,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愕。他想抬起手,想呼喊,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微弱而短促的抽气声。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只有不受控制的细微痉挛还在证明着生命最后的挣扎。随即,他的脑袋无力地向旁边一歪,重重地磕在冰凉的木质隔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无声无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隐约传来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和模糊的交谈。大约过了五分钟,凌风才从容地推开洗手间的门走了进来。他步伐沉稳,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醺和轻松,仿佛真的只是来舒缓一下。他看也没看那个紧闭的隔间门,径直走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盥洗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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