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玄渊井开
子时过一刻,断龙江倒流。
江水逆卷如龙,水墙高十丈,露出河床深处一道裂口,宽逾百丈,黑雾滚滚,像巨兽张唇。裂口之下,并非岩石,而是一面巨大的青铜圆盘,盘身刻满扭曲人形,皆双手抱膝,背脊弯曲,似在承受无尽痛苦。圆盘中央,一道裂缝贯穿,内有无尽幽光,如星河倒悬,却散发腐尸般的腥甜。
沈孤舟立于北岸残冰之上,孤舟剑横于膝,左手五指张开,按于冰面,一缕青霜沿裂缝蔓延,直达青铜圆盘,却被黑雾反噬,发出“嗤嗤”腐蚀声,青霜瞬间化为乌有。
“玄渊井提前开眼。”风无痕立于他身侧十步外,龙风剑倒插于雪,剑身赤芒吞吐,映得他眉眼如染朱砂,“鬼方以万民之血为祭,提前引动图腾。”
他抬手,指向南岸远处——那里,漆黑狼烟已凝成实质,化作一条黑鳞巨蟒,蟒身缠绕一座白骨京观,塔高十丈,皆人颅堆叠,每颗颅骨眼窝内,燃幽绿鬼火。塔顶,一道窈窕身影孑然而立,身披黑羽大氅,面覆银月面具,手持一柄人骨权杖,杖首悬一颗婴儿拳头大的眼珠,瞳孔竖立,正与天空中那只巨眼对视。
“鬼方大祭司,巫月。”风雪衣声音低沉,银狐裘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却多了一物——那是一面铜镜,镜背刻“风”字,镜面却映出青铜圆盘裂缝内,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她以自身为引,献祭三魂,要请‘鬼国’真正降世。”
铜镜内,那只眼睛完全睁开,瞳孔却是一片漆黑,黑中又有无数更小的瞳孔,像蜂巢,像漩涡,像要将世间一切光与热吞噬。下一瞬,铜镜“咔”地一声,自中心裂开一道细纹,细纹迅速蔓延,如蛛网密布。
“镜要碎了。”风雪衣抬眼,望向沈孤舟,声音平静,却带着风雪也难掩的炽烈,“一旦碎,鬼国开门,第一个被吞的,便是你。”
沈孤舟不语,左手收回,按于自己心口。那里,旧疤已完全裂开,血珠渗出,却未落下,反而逆卷而上,凝于指尖,化作一粒黄豆大小的血晶。他抬手,将血晶按入孤舟剑剑脊,剑身轻颤,发出一声低咽,像远寺钟声,又像幼兽啼哭。
“寒渊劫·第五重——血舟。”
话音未落,他脚下残冰忽地浮起,冰内血丝游走,转瞬凝成一艘巴掌大的小舟,舟身以血为帆,以冰为骨,舟头却立着一道模糊身影,眉眼与沈孤舟有七分相似,却更年少,眸中尚有光。
那是三年前的他——
尚未被流放,尚未被夺兵,尚未被刻“逆”字于脊的沈孤舟。
血舟一现,天空中那只巨眼忽地眨动,瞳孔内蜂巢状小眼同时转向,齐齐盯住小舟,像饿狼盯住第一块血食。下一瞬,巨眼内射下一道灰白光束,直取血舟。
沈孤舟抬手,五指张开,血舟逆冲而起,竟主动迎向光束。两者相撞,无声无息,血舟却如落入沸雪的蜡,迅速融化,融化的血水却未消散,反而于空中凝成一道血桥,一端连巨眼,一端连青铜圆盘。
“以我为舟,渡鬼国之门。”沈孤舟声音低沉,字字如铁,“风无痕,借你龙风剑一用。”
风无痕不语,拔剑抛来。沈孤舟抬手接住,双剑交叉,青赤二芒于血桥之上轰然相撞,竟凝成一道太极图,图内青赤流转,却于中心处,浮现一道漆黑裂缝,裂缝内,传来婴儿啼哭与老者哀嚎,像万鬼同泣。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鬼门。”风雪衣低声道,手中铜镜终于“砰”地碎裂,碎片却未落地,反而被血桥吸引,于空中重新凝成一只小小眼睛,瞳孔内,映出沈孤舟与风无痕并肩而立的身影。
巨眼似乎被激怒,瞳孔内蜂巢状小眼同时眨动,射下无数灰白光束,如暴雨倾盆。血桥却于暴雨中愈发凝实,桥身浮现无数符纹,符纹皆由血与冰交织而成,像一条条活物,沿桥身游走,最终汇入青铜圆盘裂缝。
圆盘裂缝,终于扩大一寸。
一寸之内,一只漆黑鬼手探出,手有七指,指节生眼,指甲如钩,直抓沈孤舟脚踝。沈孤舟不闪不避,孤舟剑倒转,剑尖刺入自己影子,影子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竟于冰面扭曲挣扎,最终被剑身完全吞噬。
“以影为锁,锁我三魂。”他声音平静,却字字带血,“风无痕,替我守一盏茶。”
风无痕抬手,龙风剑横于胸前,剑身赤芒吞吐,于血桥之上凝成一道火环,火环内,似有无数细小金龙游走,将巨眼光束尽数挡下。他背对沈孤舟,声音第一次褪去金石之音,带着风雪也难掩的萧索:
“一盏茶后,你若不归,我便踏桥入鬼国,与你同葬。”
沈孤舟低笑,笑声沙哑,却带着三年雪藏也不曾磨灭的炽烈:“好。”
他抬步,踏血桥,向青铜圆盘走去。每一步落下,桥身便浮现一道裂痕,裂痕内,渗出漆黑雾气,雾气中,有无数虚幻人脸,或哭或笑,或怒或怨,皆伸臂抓向他,却于指尖触及他衣角前,被寒渊劫真气冻成冰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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