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靖安侯府的百花宴,堪称京城初夏的一场盛事。朱门之外车水马龙,衣着华贵的各府女眷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袅袅婷婷步入那气象恢宏的府邸。
顾九怜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樱草色洒金遍地缠枝莲纹的襦裙,梳着时下最流行的飞仙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摇曳,顾盼生辉。她紧紧跟在林姨娘身侧,努力维持着端庄的仪态,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去瞟身旁的嫡姐。
顾九歌依旧是一身素净。雨过天青色的软罗长裙,裙摆处以同色丝线绣着疏落的兰草暗纹,唯有在行走间,光线流转,才能窥见那内敛的精致。她乌黑的长发仅以一支通透的白玉簪松松绾起,除此之外,周身再无珠翠。然而,正是这份近乎极简的素雅,在她那份浑然天成的沉静气度映衬下,反而有种涤尽铅华的清贵,让她在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遗世独立。
她们的出现,立刻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近日镇国公府嫡女献策得赏之事,早已在高层圈子里传开,众人皆想看看这位突然声名鹊起的顾大小姐,究竟是何等人物。
“那位就是顾大小姐?气质倒是清华。”
“模样是极好的,只是这穿戴……未免太素净了些。”
“你懂什么,这才是真名士自风流,不流于俗物。”
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顾九怜听着旁人对自己仅是容貌的夸赞,而对顾九歌却是气度的品评,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发僵。
宴会设在侯府的后花园,奇花异卉争奇斗艳,曲水流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男女宾客虽分席而坐,中间仅以一道绘着山水烟雨的琉璃屏风略微隔开,影影绰绰,可见对面人影,更添几分雅趣。
顾九歌安静地坐在安排好的位置上,垂眸敛目,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直到主位上的靖安侯夫人,一位气质雍容、眉目慈和的中年美妇,笑着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
“这位便是顾大小姐吧?果然钟灵毓秀。”靖安侯夫人语气温和,“日前听闻小姐献上妙法,解了朝廷之忧,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知今日这满园芬芳,可入得小姐之眼?”
瞬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过来。这其中有关切,有好奇,也有如安阳郡主之流,带着审视与隐隐的不服。
顾九歌从容起身,向主位盈盈一礼,姿态优美,无可挑剔:“夫人谬赞。九歌愧不敢当。不过是偶从先母遗书中窥得前人智慧,侥幸而已。今日得见侯府园林,一步一景,皆是匠心,方知何为真正的‘百花争艳’,人间盛景。”
她言辞谦逊,又将功劳推给亡母和前人,同时不着痕迹地赞了主人,让人挑不出错处。
靖安侯夫人眼中笑意更深,显然对她得体的回应颇为满意。
然而,总有人不愿见风平浪静。一位坐在安阳郡主身旁,穿着玫红衣裙的贵女忽然掩口笑道:“顾大小姐过谦了。听闻顾大小姐博览群书,想必对香道亦有研究?正巧,前几日我得了一味海外奇香,气味独特,奈何才疏学浅,辨不出其中奥妙,不知可否请顾大小姐品鉴一二?”
这话看似请教,实则带着刁难。若说不会,便是才名有损;若胡乱品评,更是贻笑大方。连靖安侯夫人也微微蹙眉,却不好直接阻止。
顾九怜的心提了起来,暗暗希望嫡姐出丑。
顾九歌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那玫衣少女身上,并未去看她呈上的那个小巧锦盒,只是微微嗅了嗅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来的一丝异香,便淡然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珠落盘:
“此香,主料应为产自南洋的龙涎香,气息醇厚而富有变化。但其中又夹杂着一丝清冽的松木之气,似是掺入了少许北海沿岸的冷杉树脂。更妙的是,制香之人以微量荔枝壳炼蜜为引,调和了龙涎的腥臊与冷杉的凛冽,使得香气初闻霸道,细品之下却有余韵甘甜,层次分明。”
她顿了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继续道:“只是……龙涎与冷杉,一暖一寒,药性略有相冲。若体质偏寒者久闻此香,恐有心悸失眠之虞。小姐若喜爱此香,不妨置于书房客厅等宽敞通风之处,莫要在寝居内久熏。”
一番话,不仅精准道出了香料的成分、产地、制法,甚至连其特性与禁忌都娓娓道来,言之有物,令人叹服。
那玫衣少女张了张嘴,满脸难以置信,她得了这香,确实请教过不少人,却无人能说得如此详尽透彻!她呐呐道:“……顾、顾大小姐果真慧眼如炬,小女子佩服。”
屏风另一侧,一位一直静坐品茗、气质清矍的中年文士(正是靖安侯本人)眼中精光一闪,忍不住抚须低叹:“观微知着,博闻强识,此女见识,不凡。”
他身旁一位身着月白常服,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贵气的年轻男子(乃是微服而来的三皇子萧玦),也微微颔首,看向屏风后那抹青影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深沉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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