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鹰嘴崖,草木凋零,山风凛冽。崖下废弃石灰窑的窑洞里,却是另一番火热景象。
王大叔赤着膊,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稳稳握着一把刨子,正在精心修整一根手臂粗细的硬木曲柄。刨花如雪片般落下,露出木料细腻紧致的纹理。他眯着一只眼,对着洞顶缝隙漏下的光线,仔细端详着曲柄的弧度,不时用手摩挲,感受着每一分平滑。
“爹,飞轮装好了,您看看轴心可还正?”王大锤用肩膀扛着一个近四尺宽、厚达三寸的巨大木制飞轮,小心翼翼地挪到窑洞中央。飞轮边缘开有整齐的齿槽,中心套着一根打磨得锃亮的铁轴,此刻正被几根木桩临时架起。
王二锤则蹲在一旁,用浸了油的麻绳细细地搓着一根长长的皮带,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全神贯注。角落里,小泥炉上炖着的杂粮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混合着木料、油脂和汗水的味道,在窑洞中弥漫。
“轴心稍偏左半分,锤子,往右敲半寸。”王大叔头也不抬,耳朵却异常灵敏,仅凭王大锤挪动时飞轮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就判断出了偏差。
王大锤应了一声,抽出垫在下面的薄木片,调整位置,又用木槌轻轻敲击铁轴末端。飞轮缓缓转动了几圈,终于稳稳停在正中,再无偏斜。
“成了!”王大锤松了口气,用袖子抹了把汗。
“成了?还早着呢!”王大叔放下刨子,走到飞轮旁,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轮缘各处,侧耳倾听声音。“声音要匀,不能有闷响。这飞轮是关键,力道都靠它攒着,再使出去,差一丝,整套家伙事就使不上劲,还费人。”
他接过王二锤搓好的皮带,比了比长度,又走到窑洞另一侧。那里,一个用厚重木板搭成的坚固机架已经成型。机架下方,是一个类似脚踏水车的踏板机构,上方则预留了八个安装纺锤的卡槽。这就是陈羽设计的脚踏多锭纺车的核心部分。
王大叔将皮带绕过飞轮,又穿过机架上的几个导轮,最后在踏板连杆的末端打了个精巧的活结。他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对两个儿子道:“大锤,扶稳机架。二锤,看好皮带的松紧。爹要试车了!”
王大锤、王二锤神情一凛,各自就位。王大叔脱了鞋,赤脚踩上那宽大的踏板,先轻轻踩了几下。踏板带动连杆,连杆拉动皮带,皮带牵动飞轮……起初有些滞涩,发出“嘎吱”的摩擦声。王大叔不慌不忙,调整了一下皮带张力,又往几个轴承处滴了几滴桐油。
“再来!”他低喝一声,双脚交替,用力踩下踏板。
“嘎吱——吱呀——嗡……”
起初的摩擦声逐渐变得顺滑,沉重的飞轮开始缓缓转动,由慢到快,发出低沉的嗡鸣声。皮带紧绷,带动着机架上方的导轮也开始旋转。虽然八个纺锤的卡槽还空着,但整个传动系统已经开始运转起来!
“转起来了!爹,转起来了!”王二锤兴奋地低喊。
王大锤也咧开嘴笑,但手上依然稳稳扶着机架。
王大叔没有停,他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力道反馈,调整着节奏。飞轮越转越快,惯性带动下,踏板越来越省力,运转也越发平稳流畅。那“嗡嗡”的转动声,在空旷的窑洞里回荡,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发出沉稳有力的呼吸。
“好!好!好!”王大叔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狂喜。他慢慢停下脚步,飞轮在惯性作用下又转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成了!东家画的这图,神了!”王大叔抚摸着冰凉的飞轮,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老夫做了一辈子木匠,从没见过这么精巧、这么有劲的机关!这要是装上锭子,一个人,踩踩踏板,就能顶八个人,不,十个人摇纺车!天爷啊,这要是传出去……”
“爹!”王大锤急忙打断他,压低声音,“东家再三交代,这事关生死,万万不能传出去!”
王大叔悚然一惊,连忙捂住嘴,警惕地看了看窑洞口。守在那里的护院对他点了点头,示意外面安全。
“对,对,不能传,打死也不能传!”王大叔连连点头,压下激动,但眼中的光芒却怎么也掩不住。他知道,自己手里正在创造的,是一件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神物。“大锤,二锤,把最后几个榫卯加固一下,再把锭子卡槽的尺寸再校准一遍,务必严丝合缝!东家说了,后天就要来看最终成品,咱们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放心吧爹!”兄弟俩干劲十足,立刻又忙碌起来。
与此同时,青阳村村西,旧祠堂的“修缮”工程,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祠堂外,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陈川指挥着十来个雇来的短工,抬木料的抬木料,和泥的和泥,修补着破损的院墙和屋顶。薄淑秋则带着几个从织布工坊临时抽调的、口风紧的妇人,在院子里“晾晒”那些受潮的棉花,并将几架破旧得快要散架的手摇纺车摆出来,煞有介事地擦拭、上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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