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的铁片边缘锋利,苏瑶戴着加厚的劳保手套,用钳子将其拗成预想中扭曲的角度。
金属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在空旷的工作室里回响,混合着环氧树脂刺鼻的气味。
她已经在这个由工业废料、化学制剂和沉默画布构成的世界里,浸泡了整整三天。
最初构思时的愤怒与决心,在日复一日的具体劳作中,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又时不时被某些细微的触感猛然刺穿。
指尖隔着手套抚过一块表面布满暗红色锈蚀、边缘却异常光滑的铁板时,她会突然想起父亲那双常年与机器打交道、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
将一撮灰黑色、带着可疑油渍的土壤样本,用镊子小心嵌入半凝固的环氧树脂层时,鼻端仿佛闻到了记忆中化工厂区那种混合着硫磺、机油和某种甜腻化学品的、令人隐隐作呕的气息。
这些材料不是冰冷的物,它们是那个被掩盖的灾难的碎片,是无数像父亲一样的人生命轨迹被强行扭转时,剥落的、带着痛感的“鳞”。
创作过程比她预想的更消耗心力。
不仅是体力上的——搬运沉重的板材,长时间弯腰拼贴,调配具有挥发性的化学介质;更是精神上的。
她仿佛在亲手搭建一座祭坛,或是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控诉装置。
每一块锈铁,每一粒污染的土壤,都在无声地嘶喊,要求她给出一个交代。
第三天傍晚,她遇到了瓶颈。
那个象征着工业机器的核心结构已经初具雏形,狰狞、冰冷,充满压迫感。
但她反复尝试用荧光颜料在结构内部和表面描绘那些“无名者”的痕迹,效果都不理想。
要么过于具象,削弱了隐喻的力量;要么过于抽象,在常规光线下完全无法引起注意,失去了“隐藏与显现”的戏剧张力。
她想要的是幽灵般的、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状态,是群体而非个体的悲鸣。
她烦躁地放下画笔,摘下手套和口罩,走到窗边透气。
夕阳将西岸艺术区的老旧厂房染成一片颓败的金红。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和消息,有陈默询问进展的,有沈哲发来的问候和一张有趣的街头涂鸦照片,还有母亲让她记得吃饭的叮嘱。
她一一简短回复,报平安,却无法驱散心头的滞涩。
就在她准备收拾东西,暂时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时,工作室厚重的铁门外,传来有节奏的、克制的敲门声。
不是陈默,他有钥匙。
也不是物业或送货员,他们会先打电话。
苏瑶的心微微一紧。
她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林知珩。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便装,外面罩了件黑色的薄风衣,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黑色公文包,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下阴影浓重,但眼神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锐利清明。
他独自一人,没有带助理或司机。
苏瑶犹豫了一瞬,还是打开了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侧身让他进来,迅速关上门,落了锁。
林知珩走进来,目光快速扫过这个巨大、杂乱、充斥着异样气味的空间,最后落在中央那幅半成品的、狰狞的“装置”上。
他的眼神凝固了几秒,瞳孔微微收缩,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了然、痛楚,以及一种深沉的、近乎敬重的肃然。
“陈默告诉我的。”他收回目光,看向苏瑶。
她的样子让他眉头蹙得更紧:头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脸上沾着一点不知道是颜料还是灰尘的污迹,眼下是和他如出一辙的疲惫青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和倔强。
“他说你把自己关在这里三天了,状态有点……不一样。”
“我在工作。”苏瑶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瓶水喝了几口,没有看他。
他的突然到来,打破了她刻意维持的创作隔离状态,也勾起了那些关于证据、威胁、审计的纷乱思绪。
林知珩将公文包放在一张相对干净的旧木桌上,走到那幅半成品前,仔细地、沉默地端详着。
他没有询问这是什么,也没有评价,只是看着。
目光掠过那些锈蚀的钢铁,浑浊的树脂层,尚未完全显现的荧光痕迹。
“《锈蚀的印记:无名者》。”
苏瑶的声音在空旷中响起,带着一丝干涩,“还在找感觉。”
林知珩缓缓转过身,看着她:“你不需要找感觉,苏瑶。它已经在了。”他的声音低沉,“这些东西……它们在说话。用一种比任何文字报告都更直接、更残酷的方式。”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捅开了苏瑶心中那层焦灼的硬壳。
她一直担心自己的表达不够准确,不够有力,害怕情绪盖过了艺术。
但他的肯定,来自一个手握冰冷证据、身处斗争漩涡中心的人,却让她确信,方向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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