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谢谢”，低沉、沙哑，却像一道惊雷，猝然劈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厚重的冰层。
苏晓僵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怔怔地看着站在窗边逆光里的林远，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不再那么紧绷的轮廓，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却唯独没有了冰冷和愤怒的情绪。
他在谢她？
谢她什么？
谢她在战术课上的补充？还是……谢她没有在他最失控的时候，选择彻底放弃？
一股混杂着巨大委屈、释然和不敢置信的酸涩感，猛地冲上苏晓的鼻腔，让她眼眶瞬间发热。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近乎执拗地看着他，仿佛要确认这一刻的真实性。
林远被她那带着水光的、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了视线，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后颈的短发，动作带着他特有的笨拙。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有些干涩，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昨天……我态度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浓密的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我不该……冲你发火，也不该……说那些话。”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清晰的懊悔和艰难，“‘再无瓜葛’……是气话，不作数。”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嘟囔出来的，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苏晓心中那个被强行锁住的、装满委屈的盒子。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没有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抖。
看到她哭，林远顿时慌了手脚。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却又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僵在半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别哭啊……”他语气带着罕见的慌乱，眉头紧紧皱起，“我……我不是……我道歉还不行吗？”
苏晓看着他这副笨拙又着急的样子，心底那点残存的怨气，忽然就消散了大半。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抬起泛红的眼睛看着他，声音还带着哭腔：“那你……你还生我气吗？还觉得我……瞒着你是坏事吗？”
林远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摇了摇头，目光沉静而坦诚：“不生气了。是我不对。”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变得深邃而认真：“苏晓，我知道，你瞒着我，一定有你的理由。可能……是觉得我承受不住，或者……是怕影响我比赛。”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剖析自己的艰难：“我这个人……有时候是挺混账的。容易钻牛角尖，脾气上来就控制不住。尤其是……尤其是涉及到一些过去的事情，我会变得……很不像自己。”
他提到了“过去的事情”。
苏晓的心猛地一紧，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林远的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痛楚。他没有看苏晓，仿佛是在对着虚空倾诉，声音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过的沙哑：
“王浩的事……你应该也听到过一些。”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时候我们……很好，就像亲兄弟。他天赋很好，甚至……比我还好一点。”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念和惋惜。
“那场训练……其实很普通。一个多拍，我发力进攻，他为了救球，步伐太急，踩到了场边滚过来的一个……不知道谁没放好的备用球。”林远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然后就……倒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我到现在……有时候还会梦到。”
苏晓的心随着他的叙述而揪紧。她仿佛能看到那个闷热的午后，训练馆里瞬间凝固的空气，少年痛苦的蜷缩，和另一个少年煞白的脸与无尽的恐慌。
“伤得很重，韧带、骨头……医生说，就算恢复了，也不可能再承受职业训练的强度了。”林远的语气变得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涌动着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责，“他家里条件不好，打乒乓球是他唯一的出路……就这么……断了。”
“后来……有很多传言。”林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笑，“有人说是我打球太独，不顾搭档。有人说是我逼他太狠，训练量太大。甚至有人说……是我故意……”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骤然变得猩红、布满痛苦和戾气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些恶意的揣测，像毒刺一样，深深扎进了当年那个同样年少、同样承受着巨大痛苦和失去的林远心里。
“他走之前……给我留了封信。”林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说……不怪我，是他自己太想追上我……他还说……对不起……”
“可是……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是我啊……”他终于转回头，看向苏晓，眼眶通红，里面蓄满了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如果不是我那一板……如果我能注意到那个球……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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