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禾看着身旁人熟睡的侧颜,忽的陷入了回忆中。
记忆的尘埃被拂去,露出被岁月掩埋的、灰暗的底色。那是在她尚且懵懂、还未有“荷禾”这个名字,只被唤作“丫头”或“赔钱货”的年岁。
约莫是二三岁光景,她便被辗转卖到了一户镇上的殷实人家。不是为奴为婢,而是作童养媳,为那户人家病弱的独子“冲喜”。她像一件货物般被交到主母冰冷的手中,换来的几吊钱,是她对自己“价值”最初的认识。
那家的儿子,确实病着。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终日裹在厚厚的棉袍里,即便在夏日,指尖也带着凉意。他有个文雅的名字,叫文轩。性子也如其名,温和得像一汪晒不热的浅水。他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瘦小沉默的“媳妇”,没有嫌弃,反倒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客气。
她的日子,便在学着繁琐的规矩与伺候文轩少爷中度过。晨起要请安,端茶递水要低眉顺目,行走坐卧皆有章法。稍有差错,主母锐利的目光和戒尺便会落下。但她最常做的,还是守在小小的药炉前,看着陶罐里翻滚的、散发苦涩气味的深色汤汁。
煎药久了,她竟对那些花花草草、根茎树皮生了好奇。文轩见她总盯着药材看,便悄悄将自己启蒙用的《三字经》、《千字文》拿来,又寻了几本医书,一边教她认字,一边指着医书上的图,告诉她:“这是甘草,性平味甘,能调和诸药;那是当归,补血活血…咳咳…咳咳咳…”
他话未说完,便会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涨得通红,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每当这时,主母便会闻声赶来,一边焦急地给儿子拍背,一边用淬了冰的眼神剜向她,认定是她的“晦气”冲撞了儿子,或是伺候不用心。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稚嫩的手心,火辣辣地疼。
文轩缓过气后,总会倚在床头,虚弱地看着她红肿的手,眼中满是愧疚,气若游丝地说:“对不住…,又…连累你了。”
连累…她最初是怕的,怕那戒尺,怕主母的冷眼。但文轩眼中的歉意是真的,他偶尔精神好些时,给她找来的带图的草药书也是真的。他还会在她被打后,偷偷塞给她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舍不得吃的麦芽糖。
渐渐地,那戒尺的疼,似乎没那么难熬了。她开始更认真地辨认药材,甚至偷偷记下郎中来诊脉时说的话。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萌发的幼芽,在她心里扎了根:如果…如果我能治好他的病,他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难受了?主母是不是就不会打我了?他…也就不会再说“连累”我了?
这念头,成了灰暗童年里,唯一一丝微弱的光。她学认字更快了,对药材的气味、形状记得更牢了。她甚至敢大着胆子,在文轩咳嗽时,按照郎中上次开的方子,提前把下一剂药的药材分拣好。
她本以为,这束微弱的光,能照亮她前行的路。陈文轩的温和与善意,是她在这冰冷宅院中,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可随着陈文轩病情日益沉重,药石无医,他的性情也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时而清醒,会对她露出歉意的笑;时而昏沉,则会莫名地发脾气,摔打药碗。有时,他会长时间地盯着她,眼神空洞而绝望。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陈文轩的高烧退了又起,意识模糊间,他死死攥住荷禾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刺骨,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嘶哑地问:“媳妇…我…我好冷,好黑…你…你陪着我…一起…好不好?你是我的媳妇…必须陪我一起!”
陪他一起死?!
荷禾吓得浑身冰凉,猛地抽回手,连退数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榻上那个形同骷髅、眼神涣散的少年,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不是物件,她不想死!她想要活下去!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镇定,重新走上前,用颤抖的手替他掖好被角,低声安抚道:“少爷,您睡一觉,天亮了…就好了。” 然后,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房间。
那一夜,她蜷缩在柴房的草堆里,听着窗外瓢泼的雨声,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地方,会吃人!她必须逃!立刻!马上!
然而,命运没有给她太多时间。陈文轩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在那次骇人的请求后不到两年,便在一个萧索的秋日,彻底油尽灯枯。
冲喜的“喜”没了,她这个“喜”的象征,便成了彻头彻尾的“晦气”。主母的悲痛与怨毒,尽数倾泻在她身上。骂她是“扫把星”,克死了她的儿子。
丧事办得潦草而压抑。下葬那日,风雨凄迷。就在棺椁即将被钉上的前一刻,状若疯癫的主母,竟命人将一身素缟、吓得浑身僵硬的她,强行塞进了那口冰冷的、散发着新木和死亡气息的棺材里!
“我儿一个人走黄泉路寂寞!你既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就去底下继续伺候他吧!” 主母尖利的声音,如同鬼魅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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