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字未提给先生开药铺的事,将拒绝的理由全揽在自己身上。那双清澈的眼睛低垂着,掩去了眼底的谨慎——他宁可让玿宗觉得自己不识抬举,也绝不能让先生陷入任何可能的危险。他不能赌这个万一——面对天威难测的帝王,再小的疏漏都可能酿成大祸。
此言出后,殿内不知为何骤然静得落针可闻。侍立两侧的宫人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听得玿宗以指节叩击龙椅扶手发出的一声声闷响。
端珵见状,立即趋步上前:“皇兄容禀,徐医士所言句句属实。”他偷眼觑了下玿宗神色,继续道:“医者济世为怀。他这般执着,正是出自杏林中人的本心。还望皇兄垂怜。”他同润青仿佛心意相通一般,瞬息间便领会了其当下的所忧所思。
玿宗不置可否,对旁边内宦耳语了几句。不多时,内宦端上来一个锦盒,玿宗用下巴点了点那个锦盒,对润青道:“只要你答应留在太医院,这些就是你的。当然,葛氏医馆,也少不了朕的赏赐。”
润青看着那锦盒,耳边响起的却是临行前先生的嘱托:“医者仁心,不论贫富贵贱,皆当一视同仁。”
但若入宫为御医,便只能为权贵服务。
玿宗见润青仍不为所动,又道:“每逢霜降,璃州一带常会爆发时疫,太医院那群庸医,连药方都拟不出,更别说找出疫病根源。你若愿意留下,朕到时可派你前往赈灾,太医院生药库的药材,都可尽由你调拨。到那时,你所施救的,又岂止区区三五病患,而是璃州万千生民的性命。”
润青眼睛一亮,他知道玿宗所言不虚,这确实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他眼前倏地浮现出去年途经璃州时所见——荒村野道上横陈的尸首,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还有那些跪在医馆前却求不得一剂汤药的枯槁面容。多少个深夜,他都在油灯下翻阅医书,试图找出根治时疫的良方。
若能调动皇家药库,以朝廷之力施救……玿宗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让他亢奋的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但……”
“但什么?”玿宗眯起眼睛,“嫌少?”
“不。”润青深吸一口气:“草民斗胆请问陛下,入了太医院后,除却照料陛下和宫眷,还能再为百姓看诊吗?”
席间一片寂静,众人屏息,不知玿宗会如何反应。
端珵连忙插话:皇兄,徐医士也是一片拳拳之心。不如这样,让他每月初一十五出宫义诊,其余时间在太医院当值,如何?”
玿宗意味深长地看了端珵一眼:“你倒是为他考虑周全。难怪老二生疑,连朕也……”
端珵吐了吐舌头,低头不语。
润青感激地看了端珵一眼,随即对玿宗说道:若蒙陛下恩准,草民必当竭尽所能,以报天恩。”
玿宗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准了。从今日起,你就是太医院御医,掌宫中脉案,望卿勤勉尽职,莫负朕望。”
宴席散时,更漏已近三更。宫门外的青石板上凝着夜露,呼延斜倚在马车旁,见二人身影自朱漆宫门转出,连忙上前挑起织锦车帘。
“去虎头巷。”端珵低声吩咐道。
车厢内未置明火,只凭呼延挂在辕前的灯笼透进些微光。润青倚着厢壁,半张脸浸在黑暗里。
端珵凝视着目光低垂的润青,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日皇兄宴席上议的那些话……让你不舒服了?”
润青沉默了一瞬,声音闷闷的:“没有。”
端珵望着他,眉头微蹙。“徐润青,”他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与挫败:“你总是这样,自己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车厢内一时安静,只有马蹄声哒哒作响。润青偏过头,仍是不语。
那沉默无疑是一勺热油,浇在了端珵心头隐忍的火苗上。他深深叹了口气。
润青被他逼得有些急了,倏地转过头来:“我为何要事事说与你听?瑞王殿下,你且扪心自问,你是我什么人?有何资格逼问我这些!”
话音未落,润青自己先僵住了。夜风掀开车帘,一道冰冷的月光斜劈而入,在端珵那道英气逼人且惯常骄傲扬起的眉弓上擦出一道浅白色的痕。
“你这个人,怎么捂不热呢。”端珵声音里带着几分难掩的委屈:“我以为经过这些时日,我们至少……”
“对不住,是我失言了……”润青猛地别过头去:“我只是……有点累了。”他涌起一阵愧疚,分明端珵方才还在殿上为他说话,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夜雾漫过车辕,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端珵抬手挑帘,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改道,先去元帅府。稍后单独送徐太医回虎头巷。”
润青心中一惊,手指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我不是那个意思……别改道了,我们……我们回家吧!”
端珵垂眸看着润青拽住自己衣袖的手,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他轻轻地将自己的衣袖从润青手中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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