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在契约里写清楚。”云戍转身,目光澄澈得如同此刻海上升起的朗朗明月:
“火明珠岛永为自治之港,陆上政权永不干涉岛内事务、不征岛上半文赋税。这些条款,可刻碑立石,昭告四海,让天下人共同见证——也共同监督。”
……
濯翰拎着灯笼陪云戍往码头走,灯笼穗子在海风里打转儿。“真想留你在岛上多住几天,”他声音爽朗,眼角却藏着不舍:“可我知道‘大事’要紧。”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封,啪地拍在云戍手心:“喏,都在这儿了。火明珠岛钱庄的票,三十六港见票即兑,我特意兑成陆上通用的三家联票。”
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得意,“比你开口要的多五成——我把明年分红的份额都预支了。”
云戍捏着那还带着体温的纸封,沉甸甸的:“你把自己的家底都掏空了……”
“说什么呢!”濯翰一挥手,灯笼光晃出一圈暖黄的光晕:“你在图州要做的事,哪样不要银子?再说了,咱们之间还分这个?如今你能用得上,我高兴还来不及。”
海潮声哗哗地响。云戍望着远处点点渔火,忽然问:“在夫人身边这些年……你开心吗?”
濯翰怔了怔。他听懂了——经过方才厅里那些绵里藏针的交锋,见识了毕夫人不动声色的掌控,云戍这是在问他,是不是真的情愿。
“开心,我很开心。”濯翰用力点点头,像要努力说服谁似的,又像是自己在跟自己确认回答。
灯笼的光映着他侧脸,云戍看见他眼里有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难过什么,又不是见不着了。”云戍杵了他胸口一拳:“过不了多久,我还得再带姚知府来一趟。”
“知道啦!”濯翰突然笑起来,这次笑得眼睛弯弯,“快上船吧,夜里海上怕是要起风浪。”他推着云戍往跳板走,到了船边却又攥住他衣袖,“到了记得给我捎个平安信儿。”
“一定。”
船缓缓离岸。云戍站在船舷边回望,码头上那盏灯笼一直亮着,濯翰的身影在光晕里渐渐模糊,却始终没有转身离开。
浪涛声声,船向着陆地的方向破浪而行。他在船舱展开油纸封,银票厚厚一沓。最底下压着张便笺,是濯翰极有个性的字迹:
“不够还有。——等你再来。”
……
船行渐远,濯翰脸上的笑意随着海风一点点淡去。他提着那盏已经不那么明亮的灯笼,沿着来时的石阶往回走。海雾漫上来,濡湿了他的衣摆。
宴客厅里,毕夫人仍坐在原处。
“送走了?”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是,夫人。”濯翰垂手立在门边,灯笼搁在脚边。方才与云戍分别时那股鲜活气,此刻已收敛得干干净净,他又变回了那个恭谨得体的二当家。
“等拾掇好了,就过来吧。”毕夫人提醒道。
濯翰很清楚“拾掇”这两个字的意思。
每个夜晚,在夫人需要“海生”回来陪她说说话的时候,他都需要易容成海生的模样,甚至模仿那个男人的眼神和语气。那是他在这岛上,除了二当家的身份外,另一项隐秘而持久的“职责”。
“是。”
濯翰无声地退出宴客厅,轻轻带上雕花木门。走廊里海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方才厅内凝滞的熏香气。他靠在冰凉的廊柱上,想起云戍杵他胸口那一拳,还有那句“又不是见不着了”,说的那么笃定。
他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方才那点紧绷感松了下来。是了,过些日子就能再见,何必像生离死别似的。
直起身,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脚步轻快地朝自己房间走去。推开门,铜镜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摆放得整整齐齐——易容的膏泥、调色的脂粉、改变眼型的胶脂。
他熟门熟路地坐下,对着镜子端详自己年轻的脸。然后打开那个墨玉小盒,挖出一指淡褐色的膏体,在掌心温热了,开始一点点抹在脸上。
眉骨要压得平一些,颧骨要显得更硬朗,眼角要往下垂……镜中的面容渐渐模糊,另一个男人的轮廓在指尖下慢慢浮现。
这个过程他做了太多遍,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膏泥在皮肤上化开时微凉,像海岛清晨的薄雾。
他想起之前第一次做这个,毕夫人就站在他身后,冰凉的手指扶着他的下颌,声音听不出情绪:“这里,再重一点。海生的下巴,这里有道疤。”
如今那道疤的位置,他闭着眼都能点准。
镜中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濯翰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是因为他扮了太多次,陌生是因为那终究是别人的面容。
他眨眨眼,调整了一下眼神。海生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带着点渔民特有的淳朴,看人时总是很专注……
好了。
他站起身,对着镜子最后检查了一遍。衣袍是早就备好的粗布衣衫,袖口还特意磨出了毛边——毕夫人说,海生最爱穿这件。
夜还很长,“海生”该回来陪他的“芸娘”了。
喜欢青罗伞下微微凉请大家收藏:(m.2yq.org)青罗伞下微微凉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