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停了。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毫无杂色的白布严实实地盖住,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刺眼的苍白之下。昨夜的狂风也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然而,寒意并未随着风雪的止歇而消散,它依旧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渗透进木屋的每一根椽子。但比起这外在的冰冷,另一种更彻骨、更粘稠的寒意,正不受控制地从我记忆的深渊里翻涌上来,带着河床黑沙的腥气和镜面那种非人的冰冷。
老三来得比预料中还要快。天刚蒙蒙亮,他那独特而沉闷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咚,咚咚,两短一长,带着某种约定俗成的规律,像深山古寺里夜半无人的敲梆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安。我挪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拔开门闩。他像一道影子般敏捷地侧身闪了进来,随即反手将门掩上,动作一气呵成,带进一股冰冽的、夹杂着雪末的清新冷风。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进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扫向墙角那张空荡荡的桌子——那里原本摆放着那面带来无数梦魇的镜子,如今只剩下一块颜色明显浅于周围、轮廓清晰的方形墙皮,像一块刚刚愈合、却依旧敏感的伤疤。
“东西呢?”我声音沙哑地问道,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支烟递给他。我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昨夜与的对峙耗尽了心力。
老三接过烟,却没有立即点燃,而是习惯性地别在了耳后。他的脸被高原的风霜雕刻得棱角分明,此刻更添了几分凝重。“按老规矩,沉到老坑里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河床那些漆黑的砂石反复打磨过。“我绑了块石头,看着它沉到底才走的。”
他说的“老坑”,是那片黑色河床深处一个极其隐秘的所在。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潭,据说下面连通着地下暗河,水流湍急,深不可测。当地的老人严厉告诫过晚辈,那是被山神诅咒的地方,任何靠近的人都会遭遇不测。早年有几个不信邪的外地采金人用木板、油桶做了皮筏子想去探探,结果连人带筏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片碎木都没漂上来。老三办事向来稳妥,心思缜密,从不问为什么,这也是我如此信任他的原因。
但这次,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男人,在汇报完后,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那东西…最近闹得厉害?”他的眼神里除了关切,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仿佛早已察觉到我身上正在发生某种不正常的变化。
我点了点头,没有细说。那些发生在镜内镜外的诡异纠缠,那些只有我能听到的低语和看到的狞笑,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即便是对老三。过多的解释只会把他也拖入这恐怖的漩涡。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支别在他耳后的香烟,仿佛还带着未燃的烟草细微的窸窣声。
老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再追问,而是伸手探入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厚实油布紧密包裹的物件。那东西不大,约莫巴掌大小,包裹得严严实实,边缘整齐。
“处理镜子的时候,想起个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油布包递给我,动作郑重其事,“你之前不是让我有空打听一下河床底下那些刻字石板的事么?我一直记着。前几天,乡里那个年纪最老的嘎玛老爹,就是总坐在村口晒太阳那个,不知怎么喝多了青稞酒,踉踉跄跄地找到我,硬把这个塞给我,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给你那个城里来的朋友,是福是祸,看他自己。”
我接过油布包,入手的第一感觉是意料之外的冰凉和沉重,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块皮子,而是一块深埋地底的寒铁。我走到窗边,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缺乏温度的惨白光线,一层层地解开油布。里面包裹着的,是一块材质奇特的深褐色硬皮,它不像普通的羊皮纸那样柔软,反而带着一种粗砺的质感,更厚,也更坚韧,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某种更大的物件上暴力撕扯下来的。皮子表面,用某种黑红色的、像是混合了矿物颜料和干涸血液的物质,绘制着一些扭曲难辨的符号,其间还夹杂着几行模糊不清的古老藏文。而所有这些图案围绕的中心,是一个极其醒目的、仿佛被巨大力量击碎的圆环,圆环周围环绕着一圈圈扭曲扩散的波纹。
“这是什么?”我抬起头,看向老三,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嘎玛老爹当时醉得厉害,话都说不利索,没解释清楚。”老三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努力回忆着,“他只反复嘟囔着几句像谶语一样的话——镜子不能照,照了魂会掉;石板不能翻,翻了灾要来。”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但是,他最后稍微清醒了一点,很肯定地告诉我,那些河床下的石板,根本不是什么祈福的经文,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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